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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鳴金

作者:茶漸濃  分類: 歷史 | 秦漢三國 | 茶漸濃 | 蜀臣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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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第206章、鳴金

日頭慢慢偏中了,戰事依舊持續著。

夏五月炙熱的陽光,給如火如荼的戰場增添了一絲燥熱。

魏軍后方高高的巢車上,曹真正扶欄而立觀戰著。

久居高位、養尊處優的龐大身軀,讓他更不耐燥熱的暴曬。雙鬢不停的有汗水從銀白發絲中冒出來,黏住了戰場上的灰塵,糊了一臉。甲胄內的貼身里襯也全濕透了,黏糊糊的貼在肌膚上,猶如許多只螞蟻在爬,難受異常。

但他扶在欄壁上的手依舊穩健,雙眸神采仍舊如常。

雖然右翼夏侯霸部的攻勢寸步難進,左翼的費曜部攻入了敵陣二十余步便被死死扼住,但這樣的結果對曹真來說,并不是不可以接受。

戰事持續至今,漢軍沒有了車陣依托,雙方的戰損開始一命換一命了。

算是到了拼消耗的時候。

誰先支撐不住,誰便敗北。

曹真是不會先行鳴金收兵的,雖然己方的騎卒可以策應,讓漢軍無法掩殺。

兩敗俱傷,魏國消耗得起,但漢軍消耗不起。

哪怕魏國的士卒死傷更多一些也無所謂。

現在拼掉漢軍一分戰爭底蘊,歲末出兵收復隴右便更容易一分。

有雄厚的國力支撐著,魏國便是立在了不敗之地,無需拘泥于一時的勝負。用一場勢均力敵、不分勝負的戰事,去奠定下一場勝利,同樣是個好選擇。

不管怎么說,漢丞相諸葛亮親率的主力,也不是那么容易一戰而勝的。

至少曹真沒抱有這樣的幻想。

鈍刀割肉,也挺好的。

“傳令,讓后軍壓左翼。”

“鳴鼓,催戰。”

他輕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對身邊的傳令兵下令。

“諾!”

傳令兵連忙應諾,拿出小令旗沖著巢車下方將率搖晃,讓戰鼓聲聲如雷鳴,士卒進發的腳步聲與甲胄刀矛摩擦的鏗鏘聲喧嚷而起。

亦讓巢車上另一個人,不由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又閉上了。

他是趙儼。

字伯然,與陳群、杜襲、辛毗并稱為“穎川四大名士”。

為人通軍事,富有謀略,魏武曹操時便常領都督護軍,如今職為大司馬軍師。

他方才是想勸說一句“不可孤注一擲。”

因為曹真的命令很決然,等于將所有步卒都壓上了。

雖然有五千余騎卒壓陣可保牙旗不被漢軍所襲,但步卒若是不支,就會引發全軍潰敗。

進而,將安定郡拱手相讓。

這樣的調度,略顯魯莽,賭性也太大了。

并不符合兵者當慎的做法。

至少不符合他心中所想。

在他心中,此番擋住逆蜀的攻勢即可,無需讓士卒損傷太多。

其一,是他覺得逆蜀主力在此地,以逆蜀平北將軍區區萬余兵馬,不可能攻得下河西走廊的門戶鹯陰塞。

既然河西無憂,何必戰損太多兵卒?

如今戰局僵持著,逆蜀士氣依舊高昂,勝負的天平尚未傾斜,何必率先將所有兵力一舉壓上呢?哪怕兩敗俱傷了,也無法趁勢奪蕭關或者繞道攻打隴右不是?

另一,則是他擔憂著遼東的戰事。

遼東地處偏僻,大將軍司馬懿歷經的戰事并不多,以四萬大軍千里奔襲,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如若是勝了還好,此地戰損多少士卒都無所為。

但如若是司馬懿戰敗了,從此魏國北疆將刀兵不止,勢必會影響到關中守備——如今關中的不少部兵馬,可都是守備冀州及并州的呢!

遼東勝負未明,此地便傾盡所有,委實是太不明智了。

只不過,趙儼想諫說的話語,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也知道漢魏雙方的根本差距在哪里。

尤其是曹真不止一次,向雒陽廟堂陳述過:滅蜀乃是拼耗國力之戰。

如今將令已出口,他還真不好諫言。

更深一層的思慮,則是他知道曹真的身體狀況。

小病不斷,精力不濟,強撐病體著理事的時間越來越短。

或許,一兩年后,便不得不放下事務靜養病體了。

時不我待的情景下,曹真戰法激進一點,也無可厚非。

罷了,還是不勸說了。

反正,論臨陣調度,舉魏國無人比曹真更強。

放下心思,趙儼也微微前傾的身體,以手擋著陽光極目遠眺。

然后,他便發現了曹真此番調度的意圖所在。

只見后軍疾步往左翼而去時,督將費曜便開始讓前方的士卒放緩了攻勢,轉為列陣與漢軍對峙,繼續占據著突入敵陣二十余步的優勢。

讓馳援而來的后軍,得以順利避開漢軍的弓弩,橫向蔓延,左右斜插入逆蜀的中軍以及后軍的車陣。

原來大司馬曹真的本意,是以步掩騎、以騎決勝。

是想發揮己方優勢,用步卒摧毀逆蜀的車陣,為騎兵沖陣清理障礙,創造勝利的戰機!

就是不知,逆蜀丞相諸葛亮是如何應對呢?

了然于胸的趙儼,不由將目光落在遠處漢軍的中軍陣內。

此刻,丞相諸葛亮心中嘆了一口氣。

他也看到魏軍的變陣了,也知道曹真如此調度的打算。

不是沒有沒有對策,而是此情此景下,他不得不將底牌先亮出來。

然也!

他一直對魏軍攻入左翼二十余步無動于衷,不過是想以搖搖欲墜的戰線,誘使曹真將騎卒悉數掩殺過來罷了。

抑或者說,他一改牽制的初衷出來與逆魏野戰,就是為了伏殺逆魏的騎兵!

收復隴右沒幾年的大漢,騎兵還是太少了。

無法同時兼顧烏水流域和此地的戰場。

而安定郡疆域寬廣,地廣人稀,縣與縣又分離太遠,如果不將魏軍的五千余騎兵滅掉,漢軍就無法保障糧道的安全、無法專心困城而戰。

罷了,既然彼不中計,便不做攻下安定郡之念了。

嘆完氣的丞相,揮了揮手,讓身側的傅僉分別舉起了兩支令旗。

讓位于中軍的魏延部、后軍的高翔部皆往左翼支援而去。逆魏費曜部的兵力已經暴漲到三萬有余了,如果再不遏制,外圍車陣被摧毀是定局。

如此調度,讓漢軍中軍牙旗,僅剩下了三校重步卒護衛著。

亦讓魏軍中軍高高巢車上的曹真,雙眼猛然迸發出精光,扶著欄壁的雙手瞬間緊握,手指因為用力而根根發白。

有機會斬殺逆蜀的支柱丞相諸葛亮!

有機會斫斷逆蜀的中軍大纛!

這種機會,這種的誘惑,哪怕是身經百戰的曹真,都不由讓呼吸變得很粗壯。

他自動忽略了那三校重步卒。

不過三校步卒罷了!

他中軍還有徐蓋統領的千余重步,以這千余重步卒為前驅,讓五千騎卒殿后,絕對能將逆蜀那三校重步卒給沖破!

代價,不過是死傷更多一點罷了。

抑或者說,只要能俘虜或擊殺逆蜀丞相諸葛亮,斫倒逆蜀大纛,徐蓋統領的千余重步和五千余騎兵悉數死傷殆盡,都是值得的!

趙儼也看到了。

他的呼吸也瞬息間變得很重,臉色酡紅,猶如飲醉了般。

垂著手狠狠擰了下大腿,讓痛感刺激腦袋清醒,才努力平緩呼吸對曹真說道,“大司馬,逆蜀不會有詐吧?”

的確,事情太詭異了。

漢軍尚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逆蜀丞相諸葛亮卻突然將自身安危及大纛,暴露在魏國五千騎兵眼皮下,這樣的做法太詭異了。

他可不認為漢丞相諸葛亮是個魯莽之徒。

“呵”

暗地里做個好幾個深呼吸的曹真,已經平緩心緒,輕聲笑了聲,“有詐無詐,試試便知。彼既然膽敢弄險,我又有何不敢攻之!”

言罷,便親自取來令旗揮舞,讓徐蓋的重步卒及騎兵出擊。

趙儼心中這次沒有反駁之意。

正如曹真所言,逆蜀是不是有詐,試試就知道了。

以騎兵的機動力,逆蜀三校重步卒可無法伏擊。

而且,戰場之上戰機稍縱即逝。

猶豫不決、當斷不斷可是臨陣的大忌。

“殺!”

得到將領的徐蓋,領著千余重步卒緩緩逼向前。

而五千騎卒也勒馬緩緩后退,為沖陣迂回出足夠完成戰馬加速的距離,列陣以待。待徐蓋順利靠近逆蜀的中軍、雙方重步卒順利拼上,他們便會縱馬沖陣而來。

這一刻,曹真與趙儼的目光都無比深邃。

重步卒陣內指揮的小鼙聲,神奇的與他們心跳同步共鳴著。

“嘭....”

“嘭....嘭....”

聲聲慢,聲聲催,激昂著他們血脈僨張。

而漢軍中軍的丞相諸葛亮,看到魏軍中軍的重步卒逼來以及騎卒往后迂回時,便搖了搖頭,聲音有些落寞的對身邊的傅僉吩咐,“公淵,將物品收拾下。戰事,結束了。”

戰事結束了?

聞言,傅僉愕然。

他方才看到魏軍開始襲中軍而來,還想諫言丞相將右翼吳班部的一些兵馬調回來,護衛中軍大纛呢!

“呵呵”

見到傅僉發愣,丞相不由失聲而笑,“罷了,收拾也不急于一時,你繼續觀戰吧。”

“哦,諾。”

反應過來的傅僉,連忙行禮,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三校重步卒陣內。

這兩千四百重步卒,是臨陣從各部兵馬中拼湊出來的,今日臨陣暫歸相府參軍宗預指揮。

這便是傅僉的疑惑之處。

臨時拼湊的三校重步,不曾親自指揮過戰事的宗預,為何丞相竟斷言他們能擊退逆魏數倍步騎呢?

而且還是說,戰事結束了?

很快,他便明白了。

當徐蓋領著千余重步卒靠近了半箭之地,逆魏五千騎卒也開始緩緩放馬小跑,準備加速來襲之時,宗預便大喝了一聲。

“分!”

“分!分!”

三校重步卒的各個都伯,也都厲聲叫喚起來。

讓結著環形陣的士卒迅速兩側分開,給中間留下了好大的空檔。

露出了落地擺放著五十余座巨大的床弩,弩臂有兩米多長,已經被拉圓的弓弦上,都有一根半丈長的弩鋒,正在閃耀著陽光的七彩斑斕,綻放著死亡的微笑。

傅僉見過這些床弩。

原本在安在蕭關隘之上的,不知什么時候,丞相竟然讓人拆下帶來了這里。

說時遲,那時快。

五十名兵卒拿著小木錘,“哐當”的一聲敲打在括機上。

“嘣!”

令人牙酸的弓弦聲響起,只見五十只兒臂粗的弩箭,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快若閃電,沖著正本來的魏軍兵卒呼嘯而去。

“臥!”

“臥!”

奔跑再最前排的徐蓋,眼疾手快直接趴在了地上,大聲厲喊。

話語未完,便感覺頭頂和背部有一勁風急襲而過,哪怕是隔著衣甲依然覺得火辣辣的疼。

而后面的兵卒就沒有那么幸運。

被一尺長的弩鋒碰到手臂,手臂斷了;碰到胸腹,直接穿透一個大洞而過;碰到腰側,直接炸開半邊肚子,流了滿地的腸子肝臟。

最慘的還是碰到腦袋的,殷紅的鮮血、白色的腦漿、烏青的液體,瞬間如被巨力捏得迸裂的胡瓜,在半空中四溢,濺射四五米遠。

軍中常說床弩的射程,有千步之遠。

雖然有些夸張,但四五百步還是輕而易舉的。

在半箭之地近距離怒射的床弩,哪怕是重步卒的厚甲,也無法組織弩箭洞穿一人后仍舊去勢不衰。

幾乎每一支弩箭,都穿透了魏軍的陣列。

也讓漢軍中軍前,瞬間為之一空,滿地都是抽搐的尸體,和缺胳膊斷腿的幸運兒。

沒錯,是幸運兒。

能在床弩之下不死,就是一種幸運。

已經開始加速、呼嘯如雷的魏國騎兵,也被這一變故弄得一窒,仿佛直接被扼住脖子的鴨子。

不過,他們還是本能的勒住了馬韁繩。

在床弩面前,重大千斤(漢)的戰馬也猶如紙糊一般,中之必亡。

他們要是不管不顧的沖鋒過去,將五千余騎兵都葬送了,也不會傷了漢丞相半根汗毛。

漢軍的床弩雖然只有五十座,但被射死的戰馬會成為障礙,絆倒后續的袍澤與打亂陣型,讓騎兵無法鑿穿漢軍的三校重步卒。

高高巢車上的曹真,目睹徐蓋千余重步卒瞬間則損了十之二三,余者正倉皇逃歸來時,不由昂頭闔目,長聲嘆息。

好一會兒,才睜開雙眸。

看左右軍費曜與夏侯霸皆無法再突破漢軍后,便落寞出聲,“伯然,讓人鳴金罷兵吧,再戰也無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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