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孤獨開始蔓延

王德發的一生 第一百一十八章:孤獨開始蔓延

高考結束回到鎮上后，王來弟幾乎每天都在學校里，到了吃飯的時間，準時回來把飯吃了，著急忙慌地就又出門了。

王德發干脆就插不上話，表面上不干涉王來弟自己的選擇，心里著急，不知道王來弟到底葫蘆里賣什么藥呢。作為父親，要說完全放開讓她自己去處理，顯然是做不到的。

王來弟把自己的成績估出來后，不驚不喜地告訴王德發：“爸，成績我估出來，可能不太準，我正常發揮了，會的基本上和老師講的差不多。”

“那就好，估了多少分啊？”

“比我姐的差多了，四百六十多分。”

“你怎么打算的啊？想好要報的學校了嗎？”王德發問。

“想好了。”

“什么學校？啥專業啊？”

“我想報考軍校。”

“軍校？不行，不同意。你就別想了。”王德發非常嚴肅地反駁。

“為什么啊？你也不問問我為什么選擇上軍校啊？”

“什么原因都不可以，女孩子家家的，上什么軍校。”

王來弟委屈的不知道怎么給王德發解釋，話憋在嘴里，臉都憋紅了。

“我姐為什么選師范？還不因為可以給家里減輕點負擔嘛，你以為軍校好考啊？我就是報了，也不一定能考上，還不是因為軍校也有補貼，上學的費用，家里的壓力就小嘛。”

王來弟喊完這句話，就沖出去了。

王德發沒追王來弟，在屋子里打轉，這孩子到底是咋想的，是太懂事了還是故意在折騰人啊。

報志愿前的時間，王德發和王來弟陷入了冷戰，馬秀娥在中間不管怎么調解，兩個人都不給對方臺階下。

填志愿截止的最后一天，王德發給王來弟下了死命令：“除了軍校，想報什么學校都行，還沒有到讓你考慮為家里減輕多少負擔的時候，如果，你一意孤行，今天，你就親手把我埋了。”

王德發以死相逼。

王來弟聽了這話，被震住了，面對眼前的老父親，她也撇不開臉面說軟話，在心里卻已經妥協了。

“我知道了，我不報軍校了。”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原則性的問題，被王德發解決了之后，他都沒有心思再去考慮什么幫助來弟選擇什么學校、什么專業了。就由著她的性子去吧，強扭的瓜不甜。

王來弟比王成龍的膽大，這一點，從小就能看得出來，她想著，既然自己已經堅持著高考結束了，要出去學習闖蕩，就不能像她姐一樣，留在離家近的地方，要走，就走的遠遠的，去看看比省城更遠的外面的世界。

在黃土高坡十八載，被大西北的荒涼團團圍困，王來弟最終選擇了去冰天雪地的東北上學，選的專業很符合東北的環境，工業設計。王來弟就是典型的男孩子性格，選的學校、專業也都傾向于男孩化。

王德發了解王來弟是個說一不二的性格，既然已經答應他不報軍校，也就不必過多的擔憂了，況且他還知道，私底下，王來弟也沒少在王成龍那里取經。王成龍給她的建議也是，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任何人的意見，包括父母，也只能是建議。

王德發不做過多的干預，心里有一絲絲的失落，還有點感嘆。在孩子面前，他覺得，突然自己已經不像曾經那樣了，在家里的主導地位，已經越來越弱，以前他在這個家中的話語權，是來自于實實在在的撐著這個家的底氣。現在，除了每個月定時定點地給王成龍打生活費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還能有些許的存在感之外，這個家里的事，他能插手的事，開始慢慢的少了起來。

這種感覺從王來弟考完試之后，就更明顯，四個孩子，胡玉婷已經步入社會了，王貴生最小，也已經當了父親了，王成龍和王來弟遠走他鄉求學，未來的事情，王德發就更插不上手了。

家里，永遠是老大或者老小的天下，老大的每一個成長經歷，在家里都能吸引足夠的關注，老小，人人都疼不在話下。像王成龍和胡玉婷處在中間的，就顯得有些尷尬，該給的驚喜，王成龍已經給了，剩下的就是平淡而已。

把學校的事處理完之后，王來弟去鎮上的飯館去打雜工去了，王德發沒反對，指望這女孩子能在地里幫忙，指望不上。高考結束的假期長著呢，就算是讓王來弟提前適應下踏入社會是什么滋味。

八月初的時候，唐永生有一天來趕集，到王德發家坐了一會。

唐永生無事不登三寶殿，除了來趕集，還是來給邀請王德發一家去給他的新房子進火的。王德發滿口答應了，一定帶著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去。

唐永生家的房子修好有一段時間了，新房潮得很，也就一直通風晾著，一直就拖到了八月份才定下來進火的日子。

要去唐永生家進火的一大早，王德發就去鎮上買了新鮮的蔬菜和肉，裝在自己的貨車上，這是近幾年來，王德發養成的習慣，只要去親家，都是帶些唐永生趕集要買的必需品。兩人鬧的矛盾也不少，幾乎全部因為王念祖的出生，一筆勾銷了。

王德發、馬秀娥、王貴生、水仙和王念祖，五個人收拾好自己就出發了。

這是王念祖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去他舅舅家。全家人都顯得非常興奮，一路上有說有笑。

王貴生說他要開貨車，被王德發拒絕了，理由很簡單，車上還有他的孫子呢，王貴生開車他不放心。

小家伙過了百天之后，一天一個變化，咿咿呀呀的每天讓王德發心疼不夠。就現在來看，“念祖”這個名字叫順了之后，王德發已經發現了，王念祖能聽得見，只要有人叫“王念祖”，圓圓的腦袋就循著聲音轉過去。哭的時候，也很賣力，會哭的話，王德發覺得以后說話沒啥問題，一個健康的娃。

王德發把車停在了以前經常的停的巷子口，遠遠就能看見唐永生家的新房子，在村里顯得異常顯眼。

水仙抱著孩子走在最前面，當了媽之后，這算是第一次回娘家。身份不一樣，心情也不一樣。

時間趕的剛好，進火的儀式還沒進行，高大的門頭外聚集著村上好多人，看見水仙抱著孩子，帶著婆家人來了，都挪步向前迎接。

大家簇擁著王德發家一家五口。

夸孩子的、夸水仙的的話不絕于耳，大部分人都是對水仙的命運無比羨慕。

唐永生和郭娟聞訊出門趕緊迎接。

“親家，來了啊！快里面請，里面請。”唐永生招呼著王德發一家。

“大家都先到家里坐一會吧，等會時間到了，咱再進行儀式。”

院子里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房子的結構，比王德發修房子的結構更好，布局顯得大氣，一進來，就能感覺到跟以前的土房子不一樣。

唐永生家的兩個老人早就過世了，家里現在就是唐永生兩口子和水仙的哥。水仙嫁到王家之后，其實唐家也沒什么變化，不聲不響的水仙，在與不在，家里熱鬧的就三個人。

唐永生帶著大家把整個院子參觀了，馬秀娥找到郭娟，一頭鉆進廚房里就開始幫忙。

進火儀式都是前來參加的親朋好友自發組織著，火把、大公雞等等，全套的進火流程嚴絲合縫。

吃完飯大家都陸續退走以后，唐永生和王德發聊起了給兒子娶媳婦的事。

“親家，之前給你委托的事，有沒有個信啊，你看我這兒子年齡比貴生還大，就是找不到個合適的姑娘。”

“我給你留意著呢，還真說了幾個，啥都愿意，就是覺得嫁到你這來啊，有點太偏僻了。”王德發說。

“哎，都是這個樣子，我委托了好些個媒人，雙方見了之后，不是嫌家里窮，房子破，就是覺得嫁到這山溝溝里啊，一輩子也就交代了。愿意來的，沒幾個。”

“親家，如果是這樣的情況，我就建議你啊，多委托著大家在周邊的山上的村里找一找吧，鎮上的女娃，多是多得很啊，可你是不知道，現在那些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追求的可不簡單是能過日子，說實話，我也頭疼以后三個姑娘嫁人的事啊。”

“都難啊，我這房是給翻修了，什么時候能有個人，讓我能像你一樣把兒媳婦的心愿給了結了，我也算是把當爸的任務給完成了啊。”

“可憐了咱們兩當爹的心啊，這事啊，急不得，想想我，盯著水仙可不是一年半載啊，不瞞你說，我到處跑著收蘋果，就一直在留心，跟貴生情況相仿的，我是找了很多，知道那次跟你嫂子見了水仙之后，特別有眼緣，咱兩才做成了親家啊。”

“從心里講，水仙的命苦，但是運好啊，我看我這外孫，就是個健康的小子，你我的擔心，也能放下了。”

“親家，今年的蘋果長勢咋樣啊？”

“樹有些老了，沒力氣，今年看果形，不是很大。”唐永生說。

“今年的蘋果可是說好了啊，今年的蘋果，還是給我。”

“那是，去年就說好了的，只要你果窖里能看上的，都給你，價格賣高賣低都是你的！你把借給我的賬持平。親家，你走南闖北，全縣去的地方也多，你幫念祖舅舅留意著點媳婦的事啊！”

“有合適的，我一定給你留意著，再過不到兩個月，開始收蘋果的時候，我好好的盯著。”

因為開的是車，王德發一家一直聊到了下午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才準備動身回家。

郭娟看著水仙，實在是舍不得，娘兩戀戀不舍。

“親家啊，要不今天就讓貴生一家三口住在家里吧，你倆要是想回，就先回，又是新房，今喜慶，你們看咋樣？”

“貴生，咋樣？今天要不你就陪著水仙住下來？”王德發問貴生。

貴生把臉轉過去看了看水仙，水仙抱著孩子，顯然郭娟早就和水仙商量好了，水仙一副舍不得走的樣子。

“你，你們，回吧，回吧！”王貴生說。

王德發沒料到，完全沒料到貴生會作出這樣的決定。他沒有阻攔，畢竟，他的一家三口，他有自己做決定的權利，王德發明白越走放手讓貴生一家子獨立生活，對這兩個有缺陷的孩子有好處。

“娟，可是這念祖要用的東西都在家呢，他每天都要喝貴生給擠的羊奶啊。今天啥都沒準備，要不下次準備好了，就讓他們三來多住幾天。”馬秀娥搶著說，她明白王德發怎么想的，嘴上說同意，心里估計都擔心死了。

“羊奶有呢，隔壁鄰居家的奶羊就有奶呢，我這就去給說一聲，給我這寶貝外孫留上一缸子。你就放心吧，咱都是女人，過來人，我能幫著看好孩子的。好不容易來了，就讓他們三留下來吧。”

馬秀娥沒話說，王德發也沒話說，同意了。

返程的路上，王德發和馬秀娥一句話都沒說，去唐永生家一路上的熱鬧，蕩然無存。

家里，王來弟已經從打雜的飯館回來了，王德發和馬秀娥進門后，王來弟就問了一句：“你們吃法了嗎？沒吃話我去做！我在飯館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在水仙娘家吃了才回來的。”王德發回答。

就這兩句簡單的話，說完，王來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平時熱熱鬧鬧的院子，現在安安靜靜的，往常這會，還能聽到王念祖哭鬧聲，現在，啥也聽不見。唯一還留在家里的孩子是王來弟，如果錄取通知書來的話，也將遠赴他鄉。

一時間，王德發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和馬秀娥并排坐在茶幾前，也沒話可說。

如果不是此時此景，王德發不會或許覺得自己進入遲暮之年還早呢，看看現在掉根陣都能聽見響聲的家里，他嘗到了什么叫孩子的翅膀硬了，各自飛了，留下孤零零的他和馬秀娥。

“老漢，想什么呢啊？”馬秀娥似乎看出了王德發莫名的孤獨。

“沒想什么，突然之間，一種落寞席卷而來。”

“孩子們，該走的走了，覺得自己孤單了？”

“哎，我們是老了吧？”

一輩子的時間快的，讓王德發還沒享受到王念祖帶來的天倫之樂，就讓他飽嘗從未經歷過的孤獨感。

王德發的情緒也傳染給了馬秀娥，她把頭朝向窗外，看著那一輪明月，假想著胡玉婷此時此刻要是也在看著月亮，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