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首若夢

賽博朋克的詭秘主宰 第64章 回首若夢

陳楓沒想到黃嶦會突然出手。

猝不及防之下，手腕已經被黃嶦拿捏住。但是黃嶦的力道并不大，似乎并沒有什么惡意。

陳楓臉色微變，隨即平靜，疑惑地看向黃嶦。

“我邀請你，和我一起觀察嫌疑人的夢境回溯。”

黃嶦帶著一抹笑意，說道：

“一般來說，以我的級別，在進行入夢時，會觀測到大量的信息。如果再加一位協同的觀察者，或許會避免產生遺漏。你的天賦和縝密思維，恰好是一位合格的觀察者。”

“所以我邀請你一起觀察。當然，你也有權拒絕。”

陳楓想了想，點頭道：“嶦叔，如果您覺得我可以，我愿意接受一起觀察。”

“很好，做為一名‘通靈爵’序列的非凡者，多次入夢的經歷，會影響你的非凡之力更好更快的融入。絕對是不容錯過的好處！”

黃嶦笑道，然后臉色認真的說道：“你可以開啟‘靈感’，大約幾秒之后，你會看到入夢的提示。只需要安靜進入，安靜觀察就可以了。”

陳楓點點頭，牙齒輕點舌尖，開啟‘靈感’芯片。

黃嶦則是微微閉目，凝神之后，伸出左手姆指和食指，對著跛豪打了個響指。

就在這個瞬間，陳楓的眼前景象，恍惚了一下。

就好像本來正常的畫面，變得就像蒙上一層水紋，顯得微微蕩漾。然后是越來越多的水紋出現，漸漸蕩漾得有些支離破碎。

跛豪的身軀也變得模糊起來，剎那間，陳楓感覺到一個色斑與色塊纏繞扭曲的圓弧圈，從跛豪的身前泛開。

‘這應該就是提示了吧？’

陳楓以‘靈感’的非凡之力，窺探這個圓弧圈。

僅僅只是這個意識而已，陳楓的所有視線和感覺，就被吸引進去，沉浸進去。

然后就像當初王爾德的入夢操縱一樣，他整個人就像飄浮著，四面八方都是朦朧的囈語，以及或明或暗的閃爍光芒。

隨著這種奇異的處境擴大發散，陳楓感覺自己越飄越高，越飄越遠，宛若旅行一樣掠過時光，漂浮到一片陰暗而骯臟的垃圾場上空。

陳楓打量周圍，他現在視線清晰，雖然感應不到軀體動作，但觀察力絲毫未變。

可見這里是低矮棚戶圍繞的貧民窟，到處都是臟兮兮的泥濘和水溝，老鼠和蒼蠅、蟑螂等到處亂竄。環境惡劣，‘畫面’顏色上都帶著腐朽的歲月痕跡。

陳楓似乎對這里有點映像，好像在四十年前的溏街，某些老巷子老街角里，就是這樣的環境。雖然如今已經改變，但當年的圖畫影像還是有所流傳。

‘進入跛豪的夢境，那必定是在溏街......或者說，這里就是他從小生活過的地方？’陳楓一邊觀察，一邊思索。

轟嗡嗡......一輛滿載垃圾的大廂車，橫沖直撞地駛進來，嘩啦一聲，把大量污穢橫流的垃圾傾倒在場地上，然后揚長而去。

隨著大廂車遠離，四面八方的角落里，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們瘋涌而至。這些孩子有大有小，但都顯得黝黑枯瘦，營養不良的模樣。

他們瘋狂地在垃圾堆里翻找，這些都是外面正規社區里的生活垃圾。其中不乏扔掉的食物，以及一些生活廢品。

對于溏街貧民窟最底層的孩子們來說，這就是寶藏。他們日夜期盼，每隔幾天就等待這一次的尋寶。

找到了食物的孩子，立即興奮的大叫，慌忙逃離。而那些沒有收獲的孩子們，則是一邊叫罵，一邊更加瘋狂地翻找。

其中有一個面黃肌瘦，顯得特別怯懦的孩子，短發稀松，躲在角落里偷偷翻找。也許是上天垂憐，他居然挖出一盒面包。

盒子雖然破損，上面遍染污水，但里面是滿滿一盒奶黃面包，差不多有十幾個，足夠這個孩子捱過幾天生活，然后再等待下一次垃圾車的到來。

但是樂極生悲，他剛剛把面包盒塞進懷里，正要偷偷逃離。身邊不遠的幾個孩子，發現了他的動作，瞬間就沖過來把他攔住。

“豪仔，這個野東西有面包！！”發現秘密的幾個孩子，頓時就叫嚷起來。

然后就是悲劇的發生。

一大群孩子涌過來，對這個叫‘豪仔’的孩子拳打腳踢，都想要爭奪他懷里的面包。但是豪仔蹲在地上，拼命保住盒子。不管怎么打他，他都死命地保護，一聲不吭。

石頭和金屬殘片，紛紛砸在豪仔的身上、頭上，大孩子們奮力撕扯著豪仔的手腳。漸漸有血濺灑出來，豪仔終于是倒在血泊中。

但他依然是一聲不吭，不要命地抱著面包盒。看樣子就算是把他打死了，他也不會松手。

最終，圍著他爭奪的孩子們也累了，各自又踢了豪仔幾腳，再才罵罵咧咧地散開，繼續去翻找食物和廢品。

豪仔滿身的血痕，在地面掙扎著動了動，然后單手用力，扒著地上的泥濘，一步步挪遠，挪到巷口角落里，再才躺著喘息。

過了一會，他咬牙起身，瞧了瞧懷里的面包盒。很顯然已經被撕扯得碎成屑，他心疼的無聲哭泣，但隨即就抹了眼淚和血水，用污臟的衣服包著碎面包，艱難地爬起身，向著巷子里走去。

來到一個破落的舊屋前，豪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污穢血跡，帶著笑容跑進去，叫道：

“爸、媽，我找到食物了！別急，我馬上給你們弄吃的！”

屋里的地面上，放著兩具擔架。一男一女，兩個枯瘦如柴的人，仿佛死尸一樣躺著。

無論男還是女，四肢都已經萎縮。他和她的頭顱上，清晰可見到縫補過的痕跡。甚至頭骨有凹陷，本來有金屬線條和芯片殖入的地方，腥臭的疤痕堆積，而且已經有些畸形。

但是這兩人卻并沒有死，他和她微微扭頭，眼神慈愛的瞧著豪仔在忙碌，但只是嘴唇蠕動，卻說不出話來。

不過片刻，豪仔已經把面包渣做成糊，端出兩碗，一勺一勺地喂給爸媽。他臉上帶著微笑，似乎每天能夠這樣做，就是他最幸福的事。

眼前的這一幕，從頭到尾，陳楓都是看在眼里。雖然他沒有感覺到軀體存在，只是飄浮的觀察者，但依然擋不住內心的酸楚和顫栗。

甚至可以說，他有相同的感受。

在那個記憶中的日日夜夜，喪失父母的陳楓和陳小粒，相依為命。做哥哥的陳楓就是這樣，每天弄到微薄的食物，然后喂給妹妹吃。

貧民窟的孩子，似乎都是這樣的命運。

但是這個豪仔，顯然是其中最卑微弱勢的群體之一。

陳楓經過辨認，也能夠看出來，豪仔的父母，應該就是因為芯片故障而導致的傷殘。生不如死，卻又沒有死......

隨著陳楓恍惚的思緒發散，眼前一幕幕畫面又再變幻。

無數迷離光斑漩渦，宛若時光倒卷，掠動變化。最終，朦朧的感覺逐漸剝離，依然還是這條巷子，依然還是這間破屋。

豪仔卻已經長大了，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

他仍是在外面忙碌，做搬運工、做拖貨仔，累死累活仍要急急忙忙趕回家，盡快給父母喂食物，為父母清洗污穢。

如此日復一日，忽然有一天，畫面中多了個女孩子。

女孩子也很瘦弱，但樸素中透著清秀。她每天都會偷偷帶點食物給豪仔，有時也接過豪仔的工作，照顧豪仔的父母。

年輕的一男一女，相互依偎，感情在萌芽，在成長。或許有一天，兩人就能順理成章的成為夫妻，繼續相依為命，照顧彼此。

但好景不長，一群兇惡的幫派份子，沖進了豪仔的家門，打砸一番，搶走了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豪仔一路追逐，一路挨打，腿被打斷了，流了滿地的血。但是他孤苦一人，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女孩子被搶走，帶進了黑暗里。

時光繼續閃過，在這一年，豪仔已經十九歲，變得更加沉默而勤奮。他跛著腳，拼命爭取各種骯臟卑微的工作，賺取微薄的薪水。

原來，他在溏街某個煙花巷子里，重新見到了那個女孩子。由于家貧，父親嗜賭，女孩子被賣到了這里。她抗爭過，甚至臉都被劃破，但仍舊沉淪進了苦海。

一男一女的相見，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只要有足夠的錢，豪仔就能把女孩子接回家，就能組建家庭，就能繼續相依為命，就有活下去的動力。

但世事豈能遂人愿？就在這一天，豪仔再次來到那條巷子，想告訴女孩子，他快要攢夠錢，即將有迎娶女孩的希望。

但是豪仔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而血腥的尸體。

女孩由于拒絕了某個幫派人物，慘遭凌辱，最終在抗爭中被殺死拋尸。

這一天，溏街罕見的下起了暴雨。女孩子的血在雨水中紛飛濺灑，豪仔嚎啕大哭，抱著女孩的尸體，眼睛里的淚都流成了血。

豪仔把女孩子的尸體帶回了家，安葬在破屋后。他變得更加沉默，但從前是塊石頭，現在卻已經成了冰。

半年后，不堪忍受折磨的父母，也死在豪仔的面前。也就在這一天，豪仔把父母的尸體，和女孩子葬在一起。

沒有墳墓，沒有墓碑，只有一捧捧的漆黑泥土。

葬后的這一夜，豪仔喝了整整一瓶酒，然后帶著剔骨刀，走進了夜色的黑暗中。

那個凌辱過女孩子的幫派頭目，最終被豪仔殺死在巷子里。他跛著腳，帶著滿身傷痕在地上爬，后面是追殺而來的人。

但是豪仔沒有死，那個幫派頭目的對頭，找到了豪仔，并且收他做弟子。由于有這一份投名狀，豪仔得到重用。

如此年復一年，豪仔憑借悍不畏死的作風，講義氣的口碑，有福同享的手段，逐漸向上攀爬，直到爬上了副幫主的位置。

這個幫派被稱為‘鱷魚幫’，豪仔被稱為‘跛豪’。

只要再向上一步，他就是萬眾擁戴的幫主。但他的出身太差，名聲再如何響亮，也敵不過幾個競爭對手。因為這些對手后面，都站著幾個互有利益的大公司。

隨著被對手打壓，跛豪的勢頭越來越低，逐漸有被踢出鱷魚幫的趨勢。借酒澆愁的跛豪，在這一天的酒局上，認識了一個美麗的姑娘。

她叫秦惜，和當初那個心中深埋的女孩，長得非常像，跛豪又有了生活的動力。而且秦惜與他是真心相愛，于低谷中撫慰了跛豪的心靈。跛豪愿意娶她，甚至想過就此洗手退隱，過平凡的生活。

時光如果就此掠過，這一段故事可以結束。

但是畫面上再次起了波瀾，一個叫斷坤的年青人，找上了跛豪，自稱是跛豪同母異父的兄弟。這種鬼話，跛豪怎么可能相信？

斷坤在跛豪面前展現了非凡的能力，并且成功刺殺了一個跛豪的死敵，贏得了跛豪的信任。從此，跛豪多了一個得力干將。不僅如此，斷坤介紹了一個叫盧修斯的軍火商給跛豪認識。

從此，跛豪擁有了強大的臂助。斷坤和盧修斯，針對跛豪的對頭敵手，發起一次次暗殺。跛豪再次起勢，并且登上幫主大位，將鱷魚幫重新掌握手中。

在某個慶功宴的夜晚，盧修斯把跛豪帶進一個隱蔽的房間。跛豪第一次見到衛芷芙，然后沉淪在粉紅色的氛圍里。

但是歷經厄難的跛豪，精神意志出奇的強大，接觸衛芷芙之后，產生了懷疑。甚至面對秦惜時，產生了愧疚。

跛豪決定遠離衛芷芙，但是他低估了非凡者的詭異能力。在這一天，衛芷芙用鮮血儀式，占據了跛豪的精神和軀體，把跛豪轉化成為種子，擁有了非凡之力，但喪失了本性。

但同時衛芷芙也低估了跛豪的精神意志，由于有時會遠離溏街辦事，跛豪會產生意志交戰的混亂，并且在清醒時刻，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是誰。

跛豪終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原來衛芷芙是想在溏街興建一間規模很大的慈善療養醫院，并且已經收集了大量名單，全都是芯片殘障人士。

幼年的痛苦，父母身上的遺恨，讓跛豪混亂的意志變得更加混亂。他還是被衛芷芙控制了，盡心盡力為慈善醫院奔走，打擊一切阻撓的對手。

或許有些時侯，在遠離溏街時，他有片刻清醒。但他已經不想收手，無論如何，他也想把這件事做完。

是贖罪，是彌補，也是他被控時的無意識行為。

況且，擁有非凡之力，也是不可割舍的原因。

整個夢境般的畫面到了這里，已經有了仿佛定格似的朦朧感。陳楓飄浮在畫面外，觀察著這一切。

按照事情發展，接下來就是之前跛豪講述的那部份。

果然，畫面卷動，一個個片段出現：

打擊異己、奔波四處、襲殺范均、遭到追蹤，與非凡小隊的戰斗，然后被捕，然后帶回詭秘所之后的清醒，逐一掠過......

眼前大量迷離光斑漩渦，又再出現。

陳楓周圍的所有事物，開始變得模糊。就像一副畫卷在褪色一樣，支離破碎，化為濃霧在消逝。

陳楓又再無序地飄浮，漸漸意識越來越清晰無比，眼前的朦朧和模糊逐漸顯現出潔凈純白的房間。

“罪惡的一生，并非完整的夢，也是可悲的一生。”

黃嶦的聲音響起，傳進陳楓的耳中。

陳楓已經恢復正常，長出一口氣，瞧向跛豪。

跛豪坐在金屬椅子上，似乎也在從夢中緩緩清醒。他動了動頭，連續幾個喘息之后，再才抬起頭，看向黃嶦。

“怎么樣？滿意了嗎？”跛豪略有些嘲弄的說道。

“只能證明你沒有說謊，但無法證明你沒罪。如何審判，就交給裁決庭的判決吧。”黃嶦帶著冷漠的說道。

“我能問個問題嗎？”跛豪突然問道。

黃嶦的眉頭微微一挑，但隨即臉色平靜，點頭道：“你說吧。”

跛豪卻是看向陳楓，說道：“我想問他。”

黃嶦扭頭瞧了瞧陳楓，目光中有詢問的神色。

陳楓輕輕抿了抿嘴，思考片刻，點頭道：“可以，你問吧。”

“能靠近一些嗎？我想問個隱私問題，一句話就行。”跛豪帶著祈求的眼色，看著陳楓。

黃嶦沒有作聲，把選擇權交給陳楓。

陳楓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去，俯身靠近跛豪。

跛豪湊近陳楓耳旁，低聲呢喃了一句。

但這句話，陳楓并沒有聽清楚。他正皺眉，想要詢問。

驀然！

一個尖銳的意識，仿佛冰寒的刺一樣，扎進了陳楓的頭腦里。

還沒等他有所反抗，這個尖銳意識就化成幾句話，響徹他的心靈：

“我在夢境里，感應到你的意識。你和我有相同的過去，雖然沒有那么凄慘，但我愿意相信你是個良善的人。”

“這個姓黃的我很討厭，所以這句話我還是告訴你比較好。我知道秦惜找過你，而且那天在桂蘭道，我也見過你。”

“請幫我秦惜，她懷孕的孩子，我偷偷留了下來，但沒有人知道。因為衛芷芙控制了我，我不愿意我的孩子在將來成為我一樣的人。”

“秘密就在‘義像底座第三腳趾’。”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里也藏著一些秘密，你可以看看。希望你能告訴秦惜真相，孩子是無辜的，她也是無辜的，一切罪孽由我承受！拜托了！”

這句話回蕩在陳楓腦海里，還未落盡，跛豪已經猛地一撞，把陳楓撞開，嗤笑道：“原來是吾主降世，真相畢現這幾個字。”

陳楓踉蹌后退，黃嶦一把扶住他，皺眉道：“怎么？他問你地獄文字的事？”

陳楓深吸口氣，點點頭。

正在這個時侯，跛豪突然又再大笑起來：

“我罪有應得！但那間醫院，如果真能做好事，還請你們能夠留下來。我已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有何面目茍活！”

黃嶦臉色一變。

跛豪的嘴里卻已經是鮮血四溢，仍然笑道：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唯有一死謝罪！”

話音落，他已經雙眼緊閉。但軀體上已經開始出現大量裂縫，詭異難測的絲線觸須，仿佛開化一樣飄浮而出。

黃嶦就算再想動手挽救，已經是遲了。他頓足咬牙，忿然道：“還是被他騙了，他居然還殘留了非凡之力......”

說話間，跛豪已經徹底進入失控身亡的階段。軀體開裂，頭顱開裂，整個人已經像是四分五裂的‘馬賽克’，亂碼附著的絲線觸須飄浮散開。

一滴金屬液體BUG源浮現出來，但立即就潰散崩滅。

然后所有觸須也是全數潰滅。

跛豪的軀體就此萎縮，無聲無息，宛若一副枯柴。

整個潔凈純白的房間里，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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