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1 世衰道窮

劉備的日常 1.191 世衰道窮

目送二女隨仙師登車而去。想著兩姐妹尚不足十歲。任城相夫人，終忍不住垂淚。

任城相，安慰道：“仙師有言，十年便歸。夫人切莫傷懷。”

不說還好。聞此言，夫人淚流更急。“兒行千里母擔憂。”一別十載，母親如何能不，(日rì)夜掛念。

車廂里。二女童，并坐女道對面。剪水星眸透過垂簾遮蔽的后窗。雙親相伴遠去的(身shēn)影，依稀可辨。

馬車駛出里道，父母終不可見。妹妹年不過數歲，已忍不住低泣，姐姐年長數歲，正擁著她低聲安慰。

聞泣聲，女道輕輕睜開雙目，柔聲言道：“時光荏苒，彈指一揮間。若無此時別離，何來彼時重聚。”

姐姐稚聲問道：“仙師，(欲yù)傳我姐妹何術？”

女道言道：“能令一介女流，青史留名之術。”

妹妹撇嘴道：“不愿留名青史，只愿朝夕陪伴雙親。”

女道欣然點頭：“那就傳你，長伴雙親之術。”

“謝仙師。”女童心滿意足，破涕為笑。畢竟是童子心(性性)。

女道又看姐姐：“你又作何想。”

“亂世安(身shēn)，不作他想。”姐姐目光清洌。

女道輕輕頷首：“如此，便傳你亂世安(身shēn)之術。”

“謝仙師。”姐姐亦得償所愿。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女道淺唱低吟，隨風而逝。

馬車出城，一路南下。十年后，天下皆知，江東二橋。

洛陽，長樂宮，長秋(殿diàn)。

昨夜，大將軍何進，密令中署車駕，將足月宮女，送入偏(殿diàn)。待萬事俱備。雞鳴時分，太醫令張奉，奉命入宮。為何太后剖腹產子。

平旦中，麒麟子破腹而出，呱呱墜地。

便有宮女歡喜奔出，盈盈下拜：“啟稟大將軍，太后誕下麟兒。母子平安。”

“啊……”何進心頭重石墜地。車騎將軍何苗更是抓耳撓腮，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長樂太仆郭勝，喜不自(禁jìn)，近前言道：“恭喜大將軍，后顧無憂矣。”

何進朗聲一笑：“天家麟子，與我何干。”

郭勝嘿聲一笑，又問道：“偏(殿diàn)待產宮人，又當如何。”

“悉數運回。路上小心，切莫動了胎氣，有傷天和。”大將軍言道。

“喏。”郭勝遂去打理后事。

“敢問大兄，為今之計，該當如何。”無外人在場，何苗言而無忌。

“珍惜羽毛，以觀后效。”大將軍何進，自得黨魁指點，宛若脫胎換骨，內外一新。然畢竟是自家兄弟，聞大將軍種種義舉，筆筆善行，何苗無不嗤之以鼻。不過是裝模作樣，收買人心耳。

先前宰豬屠狗，如今宰割天下。何進瞞得過旁人，又如何能瞞過我去！

“大兄所言極是。弟慚愧之至。”何苗趁行禮時，偷看何進臉色。

見何進眸中殺氣畢露，更加篤定。朝堂紛爭又起。

何進忽道：“江東孫堅，領一萬兵回。二弟可有把握。”

“江東健兒，水戰無敵。然如何能擋我五千突騎，崩山之擊。大兄安心，孫堅毋慮。”何苗傲然一笑。

“好。”深看何苗一眼，何進便不再言語。

何太后平旦產子，(日rì)出已便傳南北二宮。

永樂董太皇，輾轉反側，一夜未眠。不等宮門開啟，便傳命驃騎將軍董重，星夜入宮。

董重不敢怠慢，十萬火急，入宮相見。

永樂宮后(殿diàn)，董太皇寢宮。

見董太后凸立簾外，董重急忙俯(身shēn)參拜：“拜見太皇。”

“孫堅已抵何處。”

“文臺領麾下健兒，正順流而下，(日rì)夜并進。昨(日rì)已入淮水，三(日rì)當可抵京。”董重答曰。

“泊于何處。”董太皇又問。

“鴻池。月前，臣已命鴻池丞，整修港津，疏通航道。前(日rì)，鴻池丞來報，諸事已畢，可泊萬石大船。”董重答曰。

“如此，甚好。”董太皇終露喜色：“隨朕來。”

“喏。”

隨董太皇步入偏(殿diàn)。繞過薊王所奉紫琉璃屏風，見(殿diàn)中逐鬼童子，皆在酣睡。

在縱橫排列的榻間走道，往來穿行。董驃騎趨步躬(身shēn)，目不斜視。忽見太皇駐足，董重急忙停步。

“何氏今夜已誕下麟子。累(日rì)來，朕常心緒難平，半夜驚醒。唯恐不測，故做萬全打算。”董太皇手指榻前熟睡童子：“此乃貴子。”

董重心領神會。伸頭細細觀瞻，記下童子(身shēn)形相貌，再拜言道：“臣已銘記肺腑。”

董太后又叮囑道：“朕若(身shēn)逢不測，當保全貴子。”

“臣，粉(身shēn)碎骨，亦護太皇及貴子，萬無一失。”董重下拜。

“好。”董太皇似有些，意興闌珊：“你且自去。”

“喏。”董重不疑有他。

南宮，玉堂(殿diàn)。

“陛下？”玉堂署長張讓，屏前輕喚。

“何事。”少帝已醒。

“啟稟陛下，長樂宮傳來消息。言，太后剖腹產子，母子平安。”

“哦。”少帝一聲輕吁：“可喜，可賀。”

細辨少帝遣詞，語氣。張讓無聲而笑：“前漢，龍生高祖。今漢，麒麟送子。大漢三興在望，陛下當穩坐江山。”

“張常侍可是肺腑之言。”少帝忽問。

“老奴豈敢欺君。”張讓避而不答。

少帝再問：“麒麟雖是祥瑞，然素王孔子卻‘獲麟而死’。泣曰：‘吾道窮矣’。何子（何休）亦說：‘麟者，太平之符，圣人之類，時得麟而死，此亦天告夫子將沒之征，故云爾。’遂以‘孔子泣麟’，為哀嘆悲泣‘世衰道窮’之典。若如此言，于朕何益？”

“這……”張讓一時詞窮：“老奴實不敢胡言亂語。”

“朕，恕你無罪。”

“老奴道聽途說，太后腹中麟子，非出先帝。種出薊王。”

“正因如此，太后才有恃無恐。”少帝果有遠見：“先嫁妹，再得種。薊王縱英雄了得，亦投鼠忌器。”

“陛下……明見。”張讓無話可說。

“朕之母，為保一門富貴，無所不用其極。當真令朕，五體投地。”屏后少帝一聲嘆息：“人活不易。能活在大漢南北二宮之中，更殊為不易。”

此語，發自肺腑。張讓感同(身shēn)受：“陛下，所言極是。老奴斗膽，亦心有戚戚。”

少帝話鋒一轉：“洗漱更衣，朕去探視太后。”

張讓心生欽佩：“喏。”

有其母，必有其子。

到底是先帝與太后骨(肉肉)。論識時務，少帝亦不逞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