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海之牢籠

燃鋼之魂 第六十四章 海之牢籠

作為南方遠海的一部分，阿諾斯之淵并不廣闊，假如不是狂暴的風暴和洶涌的洋流，一艘普通的三桅帆船只需要不到半個月就能橫穿它，但由于糟糕的天氣，哪怕是時光號這種魔法艦船想要抵達它的中心，都需要經歷千難萬險。

黑暗的風暴中，雨水如灰色的幕簾遮蔽萬物，然而一艘閃爍著溫暖白光的巨大方舟破開巨浪，順著一道筆直的光束向前行進，它的頂部旋轉著密密麻麻的神術符文，一顆如同小太陽般的寶石流轉磅礴的正能量，并射出一道直指海域中心的耀眼光束。

這艘方舟有一百六十二名久經風浪的船員，平均實力都在白銀級以上，他們曾無數次和遠海的風暴爭斗并得勝而歸，并堅信這次七神教會遠征阿諾斯之淵的行動也不例外。

時光號的船長名為德里，是一名滿頭紅發的健壯老者，能從外貌上看出他有一定的野蠻人血統，但實際上他卻是一個軍人般一絲不茍的男人，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嚴謹的態度和源于蠻人的強大身軀，這位年過六十的老者依舊有著足以駕船破浪，遠行海外的能力。

德里有著白銀高階的實力，在年輕的時候，他曾接近過黃金的境界，卻因為無法突破那層屏障而止步于白銀巔峰，如今時間流逝，他的身體雖然依然健壯，對斗氣的把握也愈發精密，但德里的生命力卻逐漸衰減，再也沒辦法觸碰到黃金境界。

此時暴雨如注，巨浪拍打著方舟的側舷，手中托著一支煙斗的紅發老者緊閉著嘴巴，站在船舷邊，被附魔過的瑪瑙煙斗沒有在水中熄滅，反倒飄出一縷縷白煙，而在他的身側，一名身穿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也站在船舷邊，這男人看著翻騰不休的海潮，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高大男子——也即是喬修亞，他們一齊注視著海潮，然后就這么在暴雨中聊起天來。

兩人之所以會如此熟絡的聊天，是因為一個意外——因為體型的縮小，黑在人形的時候時不時會因為控制不住自己體內龐大的火元素能量，意外的噴出龍息破壞方舟內部的設施，而兩天前，黑一不小心又噴出了龍息，這次龍息的威力有點大過了頭，它輕而易舉的擊穿了兩層走廊，差點就將正在抽煙休息的紅發老者燒成灰燼。

德里并不在意這場意外，而喬修亞在和他的交談中意外的發現，這名老者的家鄉正是他前世的新手村，位于遠南王國沿海安蘇行省的阿爾法港。

紅發老者雖然奇怪為何喬修亞一個帝國貴族會對遠南的一個港口城市如此熟悉，但他也不在意這種小事，兩人先是一齊感慨了一下安蘇行省淳樸的民風和熱情好客的住民，又對當地的一些特產和風景做出點評，出海近四十年，許久沒有回家的德里船長雖然沒有立刻將戰士引為知己，也對這名看似冷漠的帝國伯爵產生了不少好感。

而就在兩人交談的時候，海中傳來一聲聲沉悶的長鳴，洶涌的潮水自深海中涌起，泛起的波瀾朝著四面八方翻騰，伴隨著愈發清晰的龍吟，一藍一黑兩頭巨龍接連破開海面，出現在方舟的左右兩側，和時光號并排前行。

因為有著兩頭海龍的保護，方舟的速度頓時更快一籌，見狀，德里便抖動手中的煙斗，微笑著告辭：“那么，下次再聊，拉德克里夫伯爵，您和傳聞不一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貴族。”

“傳聞？”微微皺眉，不知道自己風評早就被害的喬修亞覺得有些奇怪，但他沒時間去關注這種小事，而是點頭告別道：“那么德里船長，下次再聊。”

說這話時，他順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一側，黑色的巨龍緩緩朝著船舷靠近，而等到兩者之間只有短短十幾米距離的時候，一頭巨大無比，足有五米高左右的圓形海豹便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跳到了黑龍的背部。

這頭幾乎圓成了一顆球的巨型海豹靜靜的臥在巨龍的甲殼上，能看見一條條黑色的圖騰紋路遍布它那肥碩的身軀，等到黑龍進一步靠近方舟時，它干脆的一拍尾巴，直躍而起，然后在半空中變成了人形，穩穩的落在時光號的甲板上。

這是一名身材纖細的精靈少年，他相貌清秀，一頭黑色的長發扎成高馬尾，披散在身后，似乎是因為劇烈運動，少年小麥色的肌膚有些微微泛紅，臉色看上去也有些疲憊。

不得不說，除卻身上那隱約透露出的圖騰魔紋，完全看不出他和那頭圓海豹有半點聯系。

“怎么，喬修亞，你不去陪陪你家的龍去海里面游一圈嗎？”

緩過氣來后，希爾慢悠悠的走到戰士的身邊，他朝著另一側的藍色巨龍揮了揮手，而頭頂一只獨角，渾身上下都環繞著刺眼電光的海劍龍也微微點頭，然后重新潛入海中。

“不了。”喬修亞瞇著眼睛，看向剛剛從海豹變身成人的精靈少年，淡淡的說道：“我可沒辦法變成海洋生物……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變身的海豹那么圓，究竟是怎么在海中游動的？”

“……這是德魯伊秘傳的技巧。”

沉默了一會，希爾生硬的將話題結束，他轉過頭，看向紅發船長離開的方向，然后有些疑惑的問道：“你剛才為他注入了生命力？”

雖然是語法是疑惑，但語氣卻是肯定，作為對生命力最為敏感的精靈一族，同樣還是對生命力最敏感的德魯伊，希爾完全可以確定，剛才的喬修亞那一拍肩，為德里注入了為數不少的生命力，雖然紅發船長似乎并沒有發現這一點，但隨著這股生命力的逐漸改善，要不了多長時間，他的滿頭灰發便會重新變黑，而因為身體衰落而跌落的實力也會重新回升，說不定還能重新摸到黃金屏障，進而突破。

“一個嘗試而已。”

喬修亞卻并沒有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中，他低頭看向重新潛入大海的黑龍，語氣頗為平靜：“不管怎么說，生命力這東西都不會有壞處。”

自從初登方舟的那天，他從天青寶珠中得到許多有關于秩序混沌的信息起，喬修亞就逐漸明悟了許多操控這圣賢傳承之物的方法，調動其中蘊藏的生命力只是其中之一——在此之前，戰士只能被動的接受天青寶珠對他軀體的治療，而現在，他卻能自主操控那股生命力，去優先治療更加關鍵的部位。

天青寶珠中，燃燒眾多混沌得來的生命力簡直如同大海一般磅礴，將這股純粹的生命力贈予他人，也是喬修亞最近摸索出的一種使用方法，正好德里船長和他聊得不錯，戰士也就嘗試去幫一下這位剛認識的朋友。

“不談這方面，你怎么沒和安娜女士在一起，反倒是爬到我的龍身上？”

黑龍已經徹底沉入海水中，開始進行又一次的潛航，而喬修亞就這樣凝視著暴雨中的漆黑海潮，隨口對希爾問道：“不擔心安娜吃醋？”

“黑旁邊的海水暖和一點，要知道，阿諾斯之淵的海水和冰水一樣冷。”精靈少年同樣漫不經心的回答道：“以前我也不和安娜一起潛海，她身邊的電流太強了，我必須離遠一點才不能變成焦海豹。”

很明顯，戰士并不是一個健談的人，因為沒人主動挑起話題，船舷邊的氣氛就這樣冷淡了下來，而在暴雨的喧嘩中，希爾不由得嘆了口氣，有些感慨的說：“你果然不是一名龍騎士。”

能成為龍騎士的人，首先需要武藝高強，能夠壓服自己的坐騎，但其次就是極高的魅力和優秀的交流能力，這樣才能讓巨龍們心甘情愿的配合。

“我的確不是龍騎士，只是坐騎正好是龍而已。”魅力低達兩百多的喬修亞點頭，耐心的回答道：“其實騎龍也不方便，我已經很久沒有騎著黑去戰斗了。”

“就算是作為一名戰士，你也不是很正常。”認真打量著喬修亞的身體，希爾的眉頭微微上挑：“一般來說，正常的戰士會修行許多種特殊的技藝和專長，不然他們的實力無法跟不上同級別的其他職業，但你……”

再次認真的打量了一遍，精靈少年得出結論：“只修行了一種呼吸法，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如果不是戰士的戰績已經傳到帝國之外，也干脆利落的斬殺了一頭海淵魔龍，希爾說不定會因此懷疑喬修亞的實力，要知道，一名沒有修行特殊技藝和專長，只依靠技能和秘技戰斗的戰士毫無疑問是不完整的，戰斗力要遠弱于其他同職業者。

“原因有很多。”看著大海，喬修亞理解希爾的疑惑，他雙手環繞在胸前，平淡的回復道：“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沒到時候。”

戰士知道精靈少年為何會這么說，實際上，洛蘭達在幾天前也問了同樣的問題，他還以為是因為喬修亞父親太早逝去，以至于失去了這方面的家族傳承，圣騎士甚至主動提出要交給戰士一些教會公開的秘笈。

喬修亞當然婉拒了這一片好意。

所謂的特殊技巧和專長，便是和呼吸法一樣，無法被極意概括的永久增益狀態，而因為身體的極限，人類所能承受的增益狀態是有限的，所以每一個追求強大的戰士在很早便會確認自己未來所需要的專長，然后以填滿它們為目標而努力。

而喬修亞自然有著自己的目標，身為前傳奇戰士，他的眼光之高，以至于完全不屑于去學習那些普通的專長和技藝，戰士想要的，是類似于全知之眼原人軀體完美反應這種至少極意級打底的超凡專長。

因為他有著力之極意，肉體所能負荷的永久增益狀態遠比一般人要多，但喬修亞卻并不準備因此而改變自己的規劃，去學習普通的專長，再加上他進階極意沒多久，就來到了阿諾斯之淵，所以戰士還是除了鋼鎧呼吸法外什么專長都沒有的狀態。

——不過，也是時候去準備了。喬修亞沉默地點了點頭，現在他已經有了極意級的實力，而且因為殺戮混沌帶來的龐大斗氣量，戰士的戰斗力要比他的等級更高一籌，這已經足以符合不少超凡專長修行的條件。

“最近這幾天，真是平和，沒有侵蝕海獸的襲擊，風暴也僅僅就是這種程度，威脅不了時光號。”

一旁，希爾有自言自語道：“假如能這樣安穩的靠近中央大漩渦，那我們這次的任務可就輕松多了。”

平和？

“平和？”

聽到這個詞，喬修亞不禁啞然失笑，他搖了搖頭，然后對著精靈少年露出了一絲微笑：“希爾先生，你真的這么認為？”

戰士的這個微笑在希爾看來，沒有半點笑意，反而有種冰冷的感覺，有些不大舒服的揉了揉肩膀，他疑惑的反問道：“難道不平和嗎？自從遇到那頭海淵魔龍后，時光號已經連續好幾天一頭侵蝕海獸都沒有遇到了，暴風雨雖猛，但也就是阿諾斯之淵中正常的程度。”

“雖然這么說有些難以置信，但是我的朋友。”

此事，被陰云遮蓋的天空突然響起一陣雷鳴，隨后，如蛛網般密集繁復的雷霆便在天際中縱橫，連綿不斷的轟鳴震顫著大氣與海洋，原本如灰色幕簾般厚重的雨幕頓時更加密集，仿佛海水倒傾。

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沖洗，精靈少年差點沒被嗆到，而戰士的周身卻顯露出一個薄薄的黑紅色氣場，將所有雨水和海水隔絕在外。

仿佛對這一幕早有預料，喬修亞抬頭，看向雷霆縱橫的天空，平靜的說：“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絕對不可能平和。”

原本就洶涌的巨浪，在突然變得狂暴的暴風吹拂下，變得更加恐怖，只見一波波超過十米的滔天巨浪以不可阻擋之勢朝著方舟席卷而來，整個海面仿佛沸騰。

“他娘的，這浪我至少二十年沒見過了。”

回到船艙之中的德里船長隔著水晶屏障，震驚的看著外側的風暴，他下意識的罵了句臟話，然后吸了口煙：“上次遇到，還是遠望岬那邊的海底火山爆發，這次又是因為什么鬼原因？”

而一旁的大副雖然臉色有些發白，卻也強打精神道：“這里可是阿諾斯之淵，諸海中的地獄，船長，你不會怕了吧？”

“放屁！”怒瞪同樣有著四五十歲的大副一眼，紅發老者沉聲道：“假如是以前的那種破船，我說不定真的怕了，但現在我們駕駛的可是圣殿方舟——哪怕是去冥河里面游一通我都不怕，更何況這種毛毛雨？！”

話是這么說，但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只見幾秒內，絕大部分船員都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他們負責操控方舟內部的絕大部分神術法陣，用以對抗外側洶涌的浪潮。

而在時光號的甲板上，喬修亞和希爾仍然沒有回到船艙，精靈少年左右打量，似乎正在尋找什么，而戰士一臉淡然的注視著翻騰的海水。

不久之后，兩個巨大的身影破開巨浪，一藍一黑兩頭巨龍同時躍起，變回人形，然后落在甲板上，菲娜和黑臉上都帶著一絲莫名其妙，她們察覺到了大海深處的洋流發生了詭異的變化，然后就立刻上浮，結果沒想到淺層海面巨浪滔天，暴風雨更是不知為何突然大了不知一籌。

而就在她們離開海水，來到船上時，一片片如墨一般的黑色潮水從大海的深處升起——雖然說阿諾斯之淵這片海域被稱之為黑海，但這只是因為常年風暴，陰云密布，海水本身還是無色的，但現在，因為深海中涌出大量不知是什么東西的黑色粉塵，整片海域徹底的變成了黑色。

和仍有些懵懂的黑不同，藍發龍女的臉色十分難看，她知道，這黑色的浪潮就是她和黑察覺到的詭異洋流，本能間，菲娜覺得這就是數日以來沒有任何侵蝕海獸出沒的緣故，她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來了。”

突然，喬修亞輕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而伴隨著他的低語，原本乘風破浪的巨大方舟逐漸停止，船艙內響起一陣陣驚呼，而接觸著方舟的黑色海水表層流動著迷離彩光。

“魔力正在流逝！”希爾和菲娜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的面色難看了起來，時光號雖然是七神教會所屬，但使用的還是法師們的魔能引擎作為動力，現在，混雜著不知名物質的黑色海水吸空了整片海域的所有魔力，萬物中的元素全數歸于寂靜，只剩下方舟周圍的圣光符文閃爍，抵擋著一層層巨浪的拍擊。

天空之上，黑煙迷霧逐漸在陰云中擴散，它吞噬了躁動的閃電雷霆，讓降下的暴雨同樣變得漆黑，整片海域除卻時光號方舟頂層的融核之星帶來的火光，就再也沒有絲毫光芒出沒。

大海，仿佛化作漆黑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