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始

榮家 001章 始

“呯，呯，呯……”的接連巨響，公路上各種車身零件四溢，剎車摩擦地面的聲音刺入耳膜，讓人隱隱做痛。

報警聲，議論聲，尖叫聲，嘖嘖聲混成一團，可是這些，都入不了方曉雅的耳了。

頭上的血流到了眼睛里，世界成了腥紅一片，這么重的傷，活不了了吧。

遺憾嗎？想到那些依賴慣了她的孩子，他們都長大了，就算沒有她，應該也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了吧，寶石鎮出來的人，骨子里就是堅韌的，瘋狂的，寧可同歸于盡，也不愿受制于人的，更何況那些看著慘劇發生的孩子，頭幾年，她每天晚上都不敢睡，就怕哪個孩子又從夢中嚇醒，哭喊著叫著爸媽。

那幾年，心理醫生是那個大家庭里不可或缺的，到最后，勞拉都成了她的好友。

但是不能看著他們更成功，不能……回到他們的家鄉重建寶石鎮，她，遺憾，很遺憾，那里，她已經十二年沒回去過了。

一開始是不能回，后面是不敢回，那里有著太多美好的回憶，她不敢碰觸，卻必須依靠那些回憶才能活下去，痛，并快樂著，哭，并笑著，一天天，終也到了三十歲。

今天是方瓊的畢業典禮，她早就答應會去觀禮的，這會，她應該在等待了吧。

可惜，終是趕不上了。

神智模糊起來，好像，要走了，這么多年撐下來，好累，好累，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就算是在地底下見到爸媽，見到其他族人，她也能挺直了腰，因為她完成了自己的承諾，她把寶石鎮最有希望的種子帶了出去，只要他們還在，便是方家還在。

只要方家還在，便能重建一個寶石鎮，那個，最讓他們驕傲又安心的有家的地方。

爸，媽，哥哥，你們一定還要認我……

“曉雅，曉雅，醒醒，怎么睡著都在掉眼淚，做惡夢了嗎？”有人輕輕推著方曉雅的身體，聲音熟悉到讓她眼淚流得更兇，這是地獄了嗎？可是為什么會有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地獄不是最黑暗的地方嗎？

“這孩子，怎么眼淚越流越兇了，夢魘住了？”聲音中帶上了焦急，推她的力氣也加大了許多。

可是，她還是不想醒，就讓她再多聽一會這個聲音吧，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想這個聲音，沒人知道，她想得心都痛了。

門輕輕響了，有人推門進來，“怎么了，曉雅還沒醒？”

“老公，你快來看看曉雅怎么了，一直掉眼淚，叫她也不醒，是不是被夢魘住了？”

腳步聲從一開始的輕快到現在的快速，爸也著急了呢！

“哎？怎么又在笑了，這一哭一笑的，小雅到底做的是個什么夢。”

“沒事，別大驚小怪的，曉雅，該醒來了了，今天要去學校報道，忘了嗎？”

聲音還是這么溫柔，方曉雅想，在悲劇發生之前，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對世界上最恩愛，也最溫柔的父母，父親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母親美麗溫婉，典雅大方，恩，還有個大她八歲的高材生哥哥。

那時候，她是公主，被一家人寵著護著的公主，中年得女的父母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搬來給她。

那時候，她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善意的，只是所有的美好終止于十八歲。

如果現在這是個夢，那就讓這個夢持續得很久一些吧，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夢見爸媽和哥哥了。

可是，在國外的十二年早就教會了她什么是現實，她給自己自欺欺人的時間也就那么一點，生活教會了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與其希望了再來失絕，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報幻想。

慢慢的睜開眼睛，原本以為夢里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她該面對的，是孤寂的空氣，可是，這兩張臉是怎么回事？他們不是該消失了嗎？

手不等大腦的指示，迅速伸出去一手捏住一個人的臉，是熱的，揪揪，有彈性，再扯一扯，他們還在……

“爸……媽……”

“你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迷迷噔噔的，哎呦，小祖宗，你輕點，媽媽的這是臉，不是面，死命揉也不疼，哎哎哎，沒怪你，媽沒怪你，別哭。”

夏琴原本還在心疼自己化了一早上的妝不知道怎么樣了，這會看到方曉雅的眼淚馬上把這事丟到了腦后，把人摟到懷里抱緊，一連聲的安慰，看沒什么效果急了，“老公，曉雅這是怎么了，怎么一早上的就哭個不停，平日里她也不是個愛哭的孩子啊！”

方靜淳皺起了眉，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問道：“曉雅，告訴爸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還是做惡夢了？有爸媽在，什么事都不會有，你放心的告訴爸爸。”

是不是在女兒眼里，爸爸就永遠都是打不敗的英雄？方曉雅不知道在別人家里是怎樣，但是在她心里，她的爸爸就是英雄，從來就是，不管什么時候。

努力想忍下眼淚，可是，忍不住，在那十二年里，她是最沒有資格哭的，不管碰上什么事情，她都要想辦法去解決，她答應過那么多長輩會照顧好大家，她不能哭，一直這么對自己說，一直說，到后來，她就已經不會哭了，再也沒有了眼淚。

但是現在，在父母面前，她什么都不想管，就想痛痛快快哭一場，把這么多年的想念，這么多年的辛苦疲累全哭出來，現在，她是有爹媽的孩子，她有資格任性。

夫妻兩人對看一眼，都有些莫名，昨晚都還好好的，怎么一早上起來就這樣了，曉哲這幾天不在家，就算在家也是個寵妹妹的主，絕不可能欺負她，他們倆就更不可能了，原因究竟是出在哪了？

“爸，媽，我沒事，我就是做惡夢嚇到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做什么惡夢了，和爸爸說說。”方靜淳也坐到床上，順了順女兒的長發，看她滿臉的眼淚還是不停的打嗝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他女兒這張臉啊，就適合笑，那笑模樣最好看了，這寶石鎮上沒一個人比得上。

方曉雅摟著媽媽不松手，可是又想去摟爸爸，這時候真是恨不得長了四只手才好，干脆往身后一躺讓爸爸抱著，自己摟著媽媽，一家人親密無間，這種感覺，好得讓她都想膩死在這里頭。

“我夢到你們都不見了，不要我了，寶石鎮也沒了，就剩下我一個人，我……我就被嚇哭了。”

“傻孩子，爸媽怎么可能不要你，就怕你哪天有了女兒家的心思，跟個男人跑了，爸媽才要傷心。”夏琴開著玩笑，把女兒臉上的淚擦掉，總算是把那張被眼淚糊掉了的秀氣小臉給露了出來。

“我女兒還是笑著好看，以后可別這么哭著來嚇媽媽了。”

方曉雅不好意思的蹭了蹭，“以后再也不哭了。”

“那么，方家的小公主，咱們可不可以起床去學校了？你今天要報道沒忘吧。”

“爸，媽，我昨晚都沒睡好，剛才又哭了那么久，眼睛都是腫的，這樣子好丑，我們明天再去報道好不好，反正也不急著這一天。”

這點小事兩夫妻當然是同意的，方靜淳起身讓出位置，夏琴把方曉雅按著躺下去，“那就再好好睡一覺，明天咱們再去報道。”

“好。”方曉雅乖乖的閉上眼睛，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是南柯一夢嗎？

可是，這夢也未免太真實了些。

不，不可能是夢，沒有誰的夢可以那么真實，而且一夢那么多年，車禍時的劇痛現在都還隱隱記得，不然是……重生了？

現在，她需要確認日子。

等到爸媽以為她睡著了，悄無聲息的走出去后，方曉雅睜圓了眼睛，迅速起身到書桌上拿起日歷本，“一九九五年八月三十日。”

天哪，那她現在是十五歲……

十五歲，十五歲，離那些事情發生時還有三年，不，他們預謀了很久，她沒有三年的時間了。

緊握住日歷本的手骨節發白，現在有機會重來，她怎么能容忍再發生這樣的事，她要守住這個家，要守住寶石鎮，絕對要，她不要再孤寂的在異國生活，不要再陰陽相隔。

重新躺回床上，閉上眼睛把思路好好順了順，十五歲的孩子該是什么樣子便是她首先要注意的，三十歲的靈魂要扮演一個受盡寵愛的嬌嬌女應該……可能……大概，不容易。

不過，撒嬌總沒錯吧，粘人也可以理解吧，這絕對是本色演出，不需要演技，這么多年沒有在一起，她要把所有缺失的都補回來。

門又打開了，方曉雅想了沒想便睜開了眼睛，進來的人對上那雙清明的眼不由得一愣，他的寶貝妹妹在前幾天他離開時還粘著不放人，不會就這么幾天就長大了吧。

“曉雅，媽不是說你在睡嗎？怎么醒著？”

方曉雅閉了閉眼，重新打開時已經是由衷的欣喜，在男人，方家長子方曉哲靠近時掀開被子猛的跳到他身上，把人撞了個踉蹌，“哎呦哎呦，寶貝妹妹，今天怎么這么熱情啊，想哥哥了？”

“恩，想哥哥了，想得不得了，你怎么不早點回來啊！”

方曉哲抱著人坐到床上，輕輕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哥哥總共也才出去四天，總得把事情辦妥了才能回家啊，哥哥給你買了很多禮物，早知道你醒著就給你拿進來了。”

方曉雅抱著人不撒手，現在什么禮物都沒有眼前這個人重要，哥哥本人才是最好的禮物。

上輩子的悲劇哥哥既是受害人，卻也是那件事的直接沖擊者，她的哥哥，最好的哥哥落得那樣的結局，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就痛。

“哎呦，哥哥的寶貝妹妹力氣見漲啊，來來來，咱們不睡了，拆禮物去。”

手長腳長的方曉哲也不嫌熱，就這么抱著方曉雅往外走去，邊走邊把這趟出去碰上的有意思的事說給她聽，十五歲的方曉雅最喜歡的就是聽這些見聞，恩，當成故事聽的。

方家，不，應該說整個寶石鎮的房子都是那種兩層洋樓的設計，外面都帶個院子，然后是一張很歐化的鐵門。

夏琴喜歡弄些花花草草，時間久了，院子里便成了個小花園，二樓的大陽臺也是整整齊齊的擺滿了各種花花草草，其他諸如窗子，走廊也用各種盆栽妝點，整棟屋子顯得很是鮮活。

一家人的臥室都在二樓，一樓有兩間客房，然后是廚衛，飯廳，外邊是一個大大的客廳，在夏琴的巧手布置下，客廳不管是坐下還是看著都很舒適，就算是來了客人，也不會顯得過于正式，很能拉近距離。

方曉哲的行禮都還放在客廳，方靜淳正和夏琴說著什么，看到方曉哲抱著妹妹下來便笑開了，“曉雅都十五了，你還把她抱上抱下的，都慣得不成樣了。”

夏琴白他一眼，移開個位置給兩兄妹，道：“別說得你沒慣著一樣，女兒就是要嬌養，更何況是我們家的小公主，是吧，曉雅公主？”

方曉哲坐到沙發上，打算把妹妹放到一邊坐下，方曉雅攬著他脖子就是不松手，粘得讓方曉哲又高興又頭疼，家有嬌妹，愁啊！以后哪個男人才配得上自家這個寶貝。

方曉雅偏著頭看向父母，眼睛滴溜溜的轉，方靜淳是個生意人，心細，女兒眼中那種欣喜若狂雖然一直壓制著，但是從她醒來的那一刻起便存在，他實在想不透她在高興些什么。

不過看到女兒這么高興，他也就不深究了。

“爸，您不愿意慣著我了嗎？我會傷心的。”

方靜淳啞了聲，要論慣著，這家里誰也不要說誰，五十步笑百步的事。

夏琴抿著嘴笑，女兒雖然被寵得過了頭，但是她也從沒有仗著家里人的寵做什么壞事，雖然嬌了些，但是很懂事，學習成績好不說，心還很善良，反正他們家也嬌養得起，慣就慣了吧。

方靜淳起身刮了女兒的鼻子一下，“慣著，當然得慣著，爸爸可舍不得讓小公主傷心，快去看看你哥都給你帶了些什么回來，爸爸要去德叔叔家里一趟，吃飯的時候來叫我好不好？”

“好。”方曉雅乖巧的應了，眼光一直追隨著父親的身影出門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對上哥哥探究的眼神，心里驚醒了下，側歪著頭問道：“怎么了，哥哥？”

方曉哲搖了搖頭，剛才曉雅的眼神那么悲傷是怎么回事？他們家養出來的孩子該是不知愁滋味才是，是……看錯了吧。

“哥哥，你不是要給我看禮物嗎？”

“啊，對。”方曉哲拋開那些有的沒的，把箱子打開，夏琴也湊了過來，滿箱子東西就沒有一樣是他自己的，除了一條絲巾是給她買的外，其他吃的玩的用的全是給女兒的，一眼就明。

接過那條絲巾，夏琴笑道：“這也太差別待遇了，做娘的才一樣，做妹妹的你數數都有多少件。”

“媽，曉雅這些全加起來也沒您那一樣值錢，這醋您吃得冤了。”方曉哲笑嘻嘻的道，把一件衣服撕開包裝往妹妹身上比劃，給曉雅買衣服是他最大的興趣了。

“曉雅，喜不喜歡？”

“喜歡，很好看。”以方曉雅超前了十五年的眼光來看這條裙子也是很不錯的，簡單大方，她的衣服有幾柜子，但是里面卻極少有大紅大綠的，而是以淡色系為主，也不知道是他們統一過了，還是眼光都是如此。

“就知道你會喜歡，暑假太熱，你不愛出門，等寒假了，哥哥帶你出國好不好？”

“不好。”

突然的大聲讓夏琴和方曉哲都嚇了一大跳，曉雅對于出國游玩一直就是不拒絕的，今天這是怎么了？從一早上開始就不太對勁。

方曉雅自己也嚇到了，心里想著要怎么把這話圓回來，不過出國，她真的不想了，在國外呆了十二年，后面幾年閑散下來后去過的地方很多，歐洲國家基本上是去遍了，反倒是國內，一次沒回過。

她現在就想在家里賴著，哪也不去，她很怕這是一場夢，夢醒了就又回到了原點，她總想著得趁著這夢沒醒之前好好感受，做了太長時間的孤兒了，這種家庭的溫暖她拼了命的想要。

“媽，哥哥，我就是不想出門，想陪著你們，要不然我們去國內哪個地方玩好不好？叫上爸爸一起，我們一家去旅行。”

夏琴和方曉哲對看一眼，壓下心底的疑惑笑道：“當然好，不過寒假可能不太好，國內太冷了，不然等你放月假了我們一起去好嗎？”

“恩，好。”方曉雅掩嘴打了個呵欠，淚眼迷蒙的依著哥哥撒嬌，“哥，我還想睡，你抱我回房。”

“好，哥抱你，哎呦喂，小公主，你該減肥了，再這么重下去哥哥可抱不動你了。”

方曉雅拍了哥哥的背一下，對于減肥這詞，不管是十五歲還是三十歲的女人都不喜歡。

新坑，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