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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炮動

作者:趙子曰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架空歷史 | 趙子曰 | 蟻賊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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蟻賊 5 炮動

泰山腳下,驍將對強軍。

高延世部與胡安之的右翼總共六七百騎,散開數里方圓,奔騰馳騁,人馬踐踏。胡軍帶隊的副千戶時常會指揮一兩隊的騎兵,想要咬住高軍的尾巴。然而高延世所部盡皆弓馬嫻熟的老卒,敵人近前,他們便四散靠后,敵人歸隊,他們又咬緊上來。

總之,時刻保持著游擊在胡安之右翼周遭、一箭之地以內,卻又警惕地不與之太過靠近,以免出現被其糾纏住的狀況。

兩下里,箭矢不絕。銳利的箭矢破開風聲,在數百的人與馬間,如一陣急雨也似的,紛紛亂亂落下。

雖然兩邊是輕騎兵,但是士卒與戰馬也都有輕薄的皮甲防護,有閃避不開的,被箭矢射中,只要不中要害,咬咬牙還能接著堅持戰斗。因傷落馬的,有些運氣好,被同袍救起來。又有些,戰友無暇前去相救的,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敵我雙方的坐騎踩踏,慘叫連聲,頓時血肉模糊。

戰不及兩刻鐘,高軍與胡軍傷亡各有二三十。地面上落滿了空箭,馬蹄翻起泥土,泥土上血跡斑斑。斷肢殘臂,遍布疆場。

這場戰斗的烈度不算高,兩邊還沒有進行深入地接觸。之所以傷亡的數字會上升的這么快,原因只有一個:雙方皆為老卒,訓練有素,射箭的準確度高,殺人技術高明。

胡軍腹心處,高延世擐甲執槊,驅馬沖突,唯十數勇士副之。負責帶隊的胡軍副千戶很有經驗,軍中的百戶、牌子頭們也都是老行伍,在試探性地阻攔他了兩次后,明白此人驍勇,難以阻擋,索性放開不管。凡高延世沖到的地方,無論軍官、士卒皆撥馬轉走。反正是騎軍,人數也不多,空當足夠大,有的是地方閃轉騰挪,就是不與高延世正面應對。

不但不正面應對,還瞧機會、抽冷子,接連射死了好幾個隨著高延世沖陣的勇士。

打一個比喻,高延世若是流星錘頭,胡軍便是棉花。錘頭打在了棉花里,松軟無力,有力氣沒處使,令人感覺無從下手。高延世雖勇,在幾百人中連著橫穿沖貫了兩回,銳氣難免稍微松懈。他心知不對,暗想:“遇上了對手!”聽身后有人叫道:“將軍!韃子動了旗,在調左翼過來!”

等的就是這一刻!高延世大吼一聲:“隨俺來。”一拽轡頭,本來從西向東沖的,人馬堆里,潑剌剌驀然里改換方向,折往北行。他沖陣兩回,雖沒多少斬獲,卻也把敵陣虛實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一路元軍的頭腦,韃子副千戶,便在北邊!

本來奔馳中的戰馬忽然改換方向,騎士的騎術再高超,速度也不免會有所下降。高延世十成的力氣拿出來,彌補了馬速下降帶來的危險,一桿烏槊舞的滴水不進。遠遠近近射過來的箭矢,沒有百數,也得有數十,硬是穿不透他的遮擋。除了護住自身,更有余力護住坐騎。

有元軍士卒不開眼擋住路的,他二話不說,一槊打過去,掃在馬下。后邊的勇士攆上,掣身彎腰,補上一刀。再后邊的勇士又跟上來,負責割頭。這勾當他們不知已經在戰場上經歷過多少回了,一個個配合得當,便如行云流水。那胡軍副千戶的三兩親兵,見他漸馳漸近,急忙走馬來截。

這幾個親兵穿的盔甲較厚,高延世側身避開刺來的長槍,揮起馬槊把其中一個挑飛地上。急催馬趕上,馬蹄踐踏,將之踩死。同時左手后撤,抓住又從側后方刺來的一柄矛戈,向前猛拉,那矛戈手攥的也緊,竟然被他從馬上騰空拽起。

要說這親兵也著實悍不畏死。人在空中,緊抓著戈矛柄,兀自不肯撒手,還有空騰出手去拉腰邊馬刀。他離高延世有一個矛戈柄的長度,大約一兩米,馬刀肯定砍不著,大約打算抽出來,投擲過去砸高延世的。

高延世瞧也不瞧一眼,另一支手握住槊柄,從左邊肋側斜斜向后搗出,正撞在這人的胸前,當啷一聲響,打破了護心鏡。那人凌空噴出一口鮮血,未及慘叫出聲,高延世挑著他的左手再度向后發力,矛戈柄又端端正正擊打在了他的前胸。兩下重擊,那人吃受不起,萎靡手軟,掉落地面。隨即,人頭被馳奔接來的勇士割走。

這段話講來話長,其實電光火石。

剩下一個那副千戶的親兵轉馬就走。高延世豈能容他來去如意?放下烏槊,再取長弓,因那人著重甲,脖子、后背都護得嚴嚴實實,所以第一箭射其坐騎,把他顛倒下來。掉落地上,臉露在上,第二箭中其咽喉。

那人捂住脖子,欲待拔箭,又不敢。噴涌而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鎧甲,連帶滿手滿臉,雙目驚駭,嚯嚯叫著,掙扎了兩下,就此死去。

看這三人,在高延世手中死的輕輕巧巧,卻在胡安之軍中皆素有勇悍名號的。一下子,胡軍大驚。那副千戶能做到這個位置,靠的不是勇猛,而是治軍有方。見勢不妙,急策馬奔逃。余下七八個親兵蜂擁扈衛。

“哪里走?”

十余勇敢散在左右,為高延世遮掩敵人攻擊。槍林箭雨下、人喊馬嘶中,高延世鎮定自若,開紅弓,用破甲箭,箭如連珠,層層人群里穿透而過,繼而連三,射落那副千戶的多個親兵。親兵中有人拿的有火銃,放了幾槍,全都射偏。又有匆忙趕過來救駕的元軍士卒,帶著手弩的,手忙腳亂地搭弦發射。利弩如電,順著馬頭,與高延世險險擦身而過。

這一箭要中了,近距離的勁弩,鎧甲擋不住。高延世如果受傷,失去戰力,身處敵軍陣中,后果不堪設想。左右勇士無不變色。高延世哈哈一笑,道:“好準頭!差點射中老子的腿。”渾沒當回事兒,卻不理會。

眼看那副千戶將要逃出百步之外。

高延世仍撐長弓,有條不紊,把護在其后的親兵一一射落,最后一箭,恰中其肩胛骨。那副千戶翻身落馬。高延世丟下長弓,喝令:“取其頭來!”三五勇士聞聲驟馳,砍殺元卒猶如屠羊,殺出一條血路,須臾,奔馳來回兩百步遠近,取了那副千戶的頭顱過來。

萬軍陣中,取上將頭顱,如探囊取物。高延世麾下一卒子,勇悍如斯!

這邊那副千戶剛剛陣亡,那邊這胡軍左翼奔回趕到。高延世的時間拿捏得剛剛好,從他暴起發難,到斬首成功,總共用了不到半刻鐘。敵人右翼酋首已死,而敵人的左翼又終于被調動過來。高延世目的都已達到,一聲令下,身后勇士齊齊開弓,向天上施放鳴鏑。

鳴鏑響處,雖刀山火海,馳奔。軍令下時,縱千軍萬馬,沖殺!

胡軍右翼的前后左右,左右眾益都軍馬齊聲大呼:“小將軍高延世!”亂馬交槍的陣中,高延世挑起那副千戶的頭顱,舉槊呼應:“大宋常勝軍!”跟隨其側的十余勇敢用弓、刀擊甲,吶喊:“殺!殺!殺!”

海東營壘外,養由引弓、蘇白羽先前迎著奔馳過來的數百敵人時,不曾有過一下眨眼,現在卻抽刀回首,奮力叫喊:“殺!殺!殺!”夾馬撐蹬,兩百人呼嘯如雷,奔行如風,徑往鳴鏑所在沖去。

不止參戰的五百騎兵在大喊。沒有參戰的那五百高延世部下,也狀若顛狂,在營內紛紛散發舉刀,跺著腳,捶打胸膛,奮然高叫:“殺!殺!殺!”千人同呼,聲動山岳。

高延世,雖經常恃強凌人,言氣高下,不為諸將所喜,卻也正因其的驍勇冠絕,在本部軍中有著極高的威望。將熊熊一窩,將悍,同樣也會悍一窩。鄧舍新編定齊軍,皆從士誠舊部精銳里邊抽調而出,唯獨高延世、陳猱頭兩軍,一個士卒也沒調。是因為這兩支軍馬不夠精銳么?益都諸軍,唯此兩軍最悍。卻也便是正因其最悍,所以沒調。調到別處,士卒不一定服氣。

望樓上,李子繁與潘賢二對視一眼。潘賢二低聲道:“大宋常勝軍。”元軍后陣,胡安之馬驚揚蹄,他大驚失色:“小將軍高延世。”驚訝的,并非高延世令下如山,而是高延世一令既下,千人同呼。士氣如此高昂,殺氣直沖云霄。他道:“此我軍之強敵也。”

仰觀天色,日頭已有一半沉入地平線下,高山落日,殘陽如血。

胡安之看左右,將佐皆面現駭容,士卒多兩股戰栗,當機立斷:“右翼亂,左翼回援,后有蘇白羽兩軍二百人追擊。海東營內,又尚有千數步卒未動。我軍奔襲三十余里,又鏖戰多時,士氣已疲。是本將判斷失誤,大意小看了高延世。且鳴金、收軍。后撤十里。待明日再與之戰。”

胡安之誠然沙場老手。

反正察罕軍實力占著上風,幾萬人馬屯駐泰安城下。高延世、李子繁只有一兩千人,根本無法與之相比。攻打這個營壘,又并非急務。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本軍士氣已然受到打擊的情況下,冒著失敗的危險,還要繼續強行發動攻擊呢?

時間多的有,不急在一時。后撤十里,調節一下士氣,然后再戰。

胡安之左翼接應右翼,緩緩脫離戰場。高延世與本部會合,有心趁其后撤的機會,沖殺一陣,卻見胡安之兩翼軍馬雖撤不亂,又且胡安之的后軍嚴陣以待,已經做好了應變的架勢,不由贊了句:“治軍好手段。”

知道胡安之已有防備。就算沖殺上一陣,怕也吃不到太大的好處。放棄了打算,也后隊變前隊,前隊變后隊,緩緩撤回營前。

秋風蕭瑟,寒意深重。隔著遍布箭矢、血跡、尸體的剛才戰場,胡安之待全軍撤回,他也準備離開前,揚起馬鞭,遙遙往高延世點了點。高延世虛拉弓弦,給以回應。這一場初戰,開始的驟然,結束的卻也快捷。

胡安之因大意小看,姑且算輸了一陣,卻通過此戰,了解到了高延世的勇猛及其部的剽悍善戰。并且其部傷亡的數目不算多,實力未損,等再交手時,或許結果便會有不同。而高延世在此戰中,也只不過牛刀小試。并且李子繁也沒有上陣。待明日,營壘扎好,真要再有接戰,結果如何?或許他兩人依然會信心百倍。

“李將軍,觀俺此戰如何?”

“飛將軍不過如是。”

高延世意氣風發,仰天大笑,跳下馬來,隨手把那副千戶人頭丟給潘賢二:“潘大人,本將陣斬敵副千戶一員。記在功勞簿上罷。”潘賢二瞧了瞧隨他沖陣的十余勇士懸掛在馬上、腰邊的斬獲,問道:“這些人頭?”

這些人頭的主人,一大半都是高延世殺的。

高延世不屑一顧:“些許小卒,不足掛齒。記在簿子上,沒的污了本將的名聲。便分與陣亡的兄弟們,做他們的功勞。得些賞錢,也好安置家人。”

他帶了十八九人出陣,回來的十二三個。其軍中又與海東老卒不同,許多山東、河北的地方土著,不少家中有老有幼。陣亡者本有撫恤。功勞分給他們,又可多得一筆賞錢。這也是高延世的籠絡士卒之術。

只不過愛惜士卒,籠絡軍心,本是好事,話從他嘴里講出來,卻實在不怎么好聽。難為他部下軍士早聽的習慣,倒安之若素。潘賢二自管點頭,表示知道了。他是軍中唯一識字的人,功勞簿不得不由他來記。

高延世、李子繁自去一邊,遣派士卒打掃戰場,掩埋陣亡,收攏傷者,同時總結戰果,通過適才的交戰,分析敵情。

暮色轉入夜色,風卷濃云,泰岳無聲。營壘中一處處打起了火把,點燃了篝火。火光熊熊,稍微驅散涼意。各部士卒,除去打掃戰場的,又有做飯的,又有警戒的,更多的接著叮叮咚咚開始繼續筑營。

黃沙百戰穿金甲。亂世之中,對這些百戰老卒來講,類似方才的小規模戰事,尋常事耳。簡直家常便飯,一點兒不值得重視。戰事既然結束,那么該干什么就接著去干什么。也許有失去交好同袍的會難過一會兒,但營中的整體秩序很快恢復正常,各司其職,秩序井然。

夜色云天,似有旱雷滾過,從很遠的地方。傳至此處,已然有些模糊。

這旱雷響了好幾日,一直不見雨下。有幾個做飯的士卒不經意地往雷響處望了眼,手中添火的動作忽然慢慢停了下來。邊兒上的士卒受其影響,也不由自主地舉頭去看。更多的士卒站起了身。幾乎整個營中,近兩千人不約而同,先后停下了手中的活兒。伏在火把下,認認真真一筆一劃為高延世等人記載功勞的潘賢二放下毛筆,走出帳篷。正在總結戰果的高延世與李子繁同時抬頭。數千人齊舉首月明中。

遙遠的北方,火光沖天。不是雷動,是炮響。

李子繁輕聲道:“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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