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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九章 夜驚心

作者:府天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府天 | 朱門風流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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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風流 第八百四十九章 夜驚心

第八百四十九章夜驚心

偌大的京師,中軸線上便是那座偌大的紫禁城。外為皇城,內為宮城,除卻上朝之外,平日有資格進入宮城的人寥寥無幾。宮城南墻的左順門內分別有內閣治事的內閣直房及內閣直屬的誥敕房和制敕房,右順門內則有六科給事中的直房,此外再無別的衙門設有直房。

傍晚,張越由范弘領著入宮,徑直到了古今通集庫的一間院子。范弘請了張越進去之后,他本是要徑直回仁壽宮復命,走出院子又改了主意,轉身又回了屋子。

雖是臨時的居所,但范弘出來之前就已經吩咐了掌管古今通集庫的印綬監太監收拾出了地方,火盆被褥飲食等等都已經備辦齊全。這里原就是印綬監太監平日辦事之處,寬敞雖說不上,可倒收拾得潔凈。張越用秘匣把要緊的兵部公文都帶了過來,思忖總有空閑的時候,便帶上了幾卷常看的書,今日事務已畢,此時他便坐在桌子后頭撐著頭看起了《東坡志林》。

聽到門簾響動,他就抬起了頭,瞧見是范弘去而復返,不禁有些意外。而范弘一進門,便沖屋子里伺候的那個小宦官擺了擺手。

“張大人身在宮中,未免不習慣,這樣,回頭咱家讓曹吉祥過來伺候。他當初在廣州給你辦過事,總比這些小孩子頂用些。”范弘在張越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隨即臉色和緩地說,“咱家知道張大人從前就被太宗皇帝稱之為識大體知進退,如今這節骨眼上,自然不應會錯了意思。五府領兵,兵部調兵,眼下尚未知曉問題究竟出在何處,太后思來想去,便只有信張大人,但張大人若在宮外,變數實在是太多。”

既是信賴,也是防備,這宗旨張越早就想明白了,此時只是微微頷首道:“多謝范公公好意,皇上臨行前便曾經托以腹心,如今事出非常,我自然省得輕重。”

“那就好。咱家就是白囑咐兩句。”范弘實不想和張越把關系弄僵,這會兒如釋重負,就站起身來,“咱家這就去仁壽宮見太后了。眼下這些天正是賊冷賊冷的時候,咱家已經吩咐過了惜薪司和膳房,柴炭一定管夠,飲食盡管挑好的,若是張大人要有什么訊息送回家去,盡管吩咐底下這些奴婢。”

張越點了點頭,送走范弘便又回到原位坐了下來。照理來說,今天的事情既然是已經揭穿,張太后又是當機立斷下令追查抓人,那么后續的局勢自然容易收拾。只不過,自從朱瞻基走后,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異常突然,讓人有應接不暇之勢。可是,漢王朱高煦早已完全覆滅,還有誰會兵行險招這么一步步逼上前來?

不得不說,蝴蝶翅膀的扇動得太猛烈也是麻煩,至少,這未來的發展已脫離了既定方向。

皇宮之中自然沒有打更的更夫和梆子聲,只有皇城外紅鋪守軍的搖鈴聲不絕于耳。外頭的小宦官報知了銅壺滴漏的時辰,得知已經是亥正二刻,張越便吩咐他準備洗腳水,預備燙了腳上床歇息。銅盆熱水軟巾送來之后,他的腳才浸入了其中,外間就傳來了一陣說話聲,緊跟著就有人打起門簾進來。

“張大人。”

看到是曹吉祥,張越笑道:“剛剛范公公才說,你就過來了,也不看看這是什么時辰了。宮門都已經下鑰了,只怕明天一早才有公務要辦,你這么急干什么?”

“小的橫豎沒事,還是早些過來的好,再說了,宮門雖下鑰,要緊的消息夜里也會送進來,總不能耽誤了?”

曹吉祥雖只是從六品的司禮監長隨,但總比這些在印綬監都不入流的雜役宦官高貴些,因此屋子里另一個小宦官見到他自是忙著行禮。他微微點了點頭,趨前施禮之后就尋機把兩人打發出了屋子,隨即拿了小凳在銅盆前坐下,撩起下袍卷起袖子就親自撩水給張越洗腳。

不等張越開口,他就搶在前頭說:“張大人是國之重臣,又對小的有提攜之恩,小的做這些是應當的。再說,當初張公公在廣州的時候,都是小的親自捏腳伺候,還稱贊過小的手藝。這一手活計能解乏驅寒,最適合大人這等勞心勞力的人。”

張越這一怔的功夫,就感到一雙靈巧的手在熱水中輕輕按壓著腳底,酸酸麻麻得很是舒服,于是就沒有再說什么。不得不說,曹吉祥的這一手手藝確實極其到位,從腳底腳趾腳背再到小腿,一個個穴位按摩之后,他只覺得一整天的疲憊都從毛孔深處被擠壓了出來,整個人有一種長透一口氣的感覺。甚至有那么一會兒,他都有打發人來和曹吉祥學藝的打算。

足足兩刻鐘的按摩中,曹吉祥到外頭換過兩次熱水,最后一次用滾燙的熱水伺候了張越再次燙了一回腳之后,他才用軟布擦干,自己起身凈手之后,又拿來了干凈的棉襪服侍張越穿上。做好這些,他就扶著張越到了床前。

“是以前學的還是進宮學的?”

曹吉祥給張越拉上了棉被,就不以為意地笑說道:“當初憋著一口氣入宮,只以為榮華富貴都是容易的,沒想到初學便是給管事公公洗腳。也多虧了小的還遇著一位和善的管事公公,學了這技藝也磨了些性子。和小的同時進宮的那撥人,死的死病的病掙命的掙命,說起來小的已經是極好運的。后來跟的張公公和王公公也并不嚴苛,小的一直心存感念。”

張越并沒有抬頭,眼角余光瞥見曹吉祥平靜臉上閃過的那一絲自嘲,不禁覺得,甭管以后這是否會是一代權閹,但如今至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心念一閃,他便往后靠了靠,點點頭說:“張公公老了,宮里的事情不會再管,王公公看重你,你便仔細些。踩低逢高不獨宮中有,官場民間都是如此。張公公之前信上也提到過,讓我照應照應你。”

張謙在信上那些話的原意是,宮中那口大染缸,也不知道多少機靈伶俐的最后落了個沒下場,曹吉祥跟著我做事立功,你能幫便幫,別讓他落了個橫死。要是能用則用,總比其余不知根底的人可靠。此時,張越把這話變通了些,曹吉祥聽著竟是喉頭哽咽。

“張公公著實是寬厚待人,小的不會寫信,請大人回頭提一句,小的叩謝張公公。”

此時天晚,曹吉祥也不敢耽擱張越休息,賠笑又說了幾句之后,便躡手躡腳退出了屋子。而張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卻覺得這宮中的枕頭實在是咯得慌,一時半會也睡不著。想著白天的事情,想著明天的事情,想著家里的父母妻兒,他更是難能有睡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合眼。迷迷糊糊之間,他突然感到有人使勁推了自己幾下。

“大人,大人!”

強忍困倦睜開眼睛,張越就瞧見曹吉祥站在床前,滿臉的焦躁,一皺眉頭方才想起身在何地,于是一骨碌坐了起來:“什么事?”

“這是內閣楊閣老擬好的詔令,太后已閱蓋璽,請大人用印。”

盡管屋子里的火盆未熄,但這不是有地龍或是火炕的屋子,半夜三更一起來仍是格外的冷。張越見曹吉祥已經拿來了他那件厚實的大氅,就立刻接過披在了身上,借著旁邊那剛剛點起蠟燭的燈臺,他便一目十行掃了一遍這份詔令,隨即心中一驚。

這竟是要錦衣衛一體拿下定邊衛上下所有百戶以上軍官,同時通州其余駐軍不得擅離駐軍一步,同時又派出京營精銳,前往武定侯田莊捕拿武定侯長子郭聰!

“大人。”

張越點了點頭,便快速拿起旁邊椅子上的衣物穿好,待到了桌前,他方才再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篇詔令,果然發現了不少含糊其辭的地方。他知道此時不少事情尚未弄清楚,而曹吉祥無疑并不是知道內情的那個人,于是便先是蓋上了那枚銀記和兵部正印。曹吉祥接過東西之后小心吹了吹,隨即匆匆快步出了屋子,外頭須臾又傳來了陣陣話語聲。

不消說,這就是要派人前往傳令了。

張越雖是常常歇在兵部,但每到傍晚家里總會派人過去,或是說住在衙門,或是說回家,總有個音信,這天也是早說了不回來。所以,晚上夜禁時分,家里東西角門都已經落鎖,當一個宮里打扮的小宦官敲開了門,匆匆撂下一句張越這幾天宿在宮里,一家上下全都嚇了一跳,孫氏更是急得火燒火燎。

“好好的越兒怎么會歇到宮里頭去了?”

張倬卻鎮定些。京里消息本就傳得快,他雖是已經致仕,可還常常在外走動,傍晚發生的事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情知這等情形宮中也是防患未然,他便開口斥道:“慌什么,兵部尚書跟著皇上北巡,一個馮侍郎病得不成樣子,就他一個,宣入宮以備贊襄也不奇怪。再說了,皇宮之中自有大軍拱衛,你還怕他有什么危險?不要一有變故就驚慌失措,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心里有鬼!”

平素夫妻倆說話都是和和氣氣很少紅臉,今天張倬罕有地沉臉呵斥,孫氏不禁怔了一怔,隨即才滿臉擔憂地坐了下來,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張倬也沒工夫安慰妻子,又對杜綰說:“今天晚上難免多事,你出去吩咐管家高泉,上下半夜值夜的人加倍,小心門戶。二門之內也是如此,落鎖之后你親自收好鑰匙,不許任何人外出。”

杜綰一一應下,等出了上房,臉色便有些凝重。這事情雖在意料之中,可如今的發展卻比意想之中更加嚴重——能夠挑在皇帝不在京城的時候掀起這許多事,若說志不在謀逆,誰會相信?一想到這里,她便輕輕掐了掐手心,待回到屋子見琥珀和秋痕迎了出來,得知幾個孩子并未驚動,她就點點頭吩咐兩人隨自己進來。

盡管都是自家人,但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因此杜綰也只是避重就輕地說張越因軍務留宿宮中,秋痕自是懵懵懂懂,琥珀臉色卻是微微變了變,但最后什么都沒問就拉著秋痕走了。站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杜綰想著人在宮中的張越,又想到了帶著兒子在家陪母親裘氏的小五,又不由自主想到了遠在大寧的父親。

愿上天保佑今夜無事。

仁壽宮東暖閣外間。

盡管是深更半夜,但歪在貴妃榻上的朱寧身上卻穿得整整齊齊,連簪環都沒有取下來。只是,一旁悄悄走過的宮人宦官卻能聽到,這位枕著那個定窯美人瓷枕的郡主正在微微打鼾,顯是累極了。張太后入夜以后至少還合了眼,朱寧卻是前半夜始終未眠,一直在皇太子那兒看護著,到后來聽到宮門外送進來的消息又趕了過來,為張太后寫了好幾封信快馬送走,直到剛剛才歪在榻上休息,誰知道這么一會兒就睡著了。

此時,就有宮人抱了錦被來給朱寧蓋上,誰知只是一動彈,朱寧就突然驚醒了過來,一拉錦被問道:“什么時辰了?”

就在這時候,內中突然傳來了一個女官驚恐交加的聲音:“太后,您怎么了!”

朱寧一把掀開錦被坐了起來,也顧不得穿鞋子,竟是光著腳直接沖到了里頭。見床上的張太后面色不好,她一面厲聲阻止了那個急急忙忙要跑出門去的小太監,一面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心跳,隨即把人半扶了起來。覺得仿佛是突發心疾,她就按照往日跟小五學的幾招施為了起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好比一千年那么漫長,終于,張太后呻吟了一聲,這才睜開了眼睛。

“太后!”

“阿寧,從眼下開始,不得你的令,仁壽宮不許人進出!”張太后好容易迸出了這么一句話,隨即又感到一陣陣心悸,直到好容易順過氣來才開口說,“這里的人若有敢把我的事透露出去半個字的,即刻打死!你挑個妥當人去御藥房,記著,就說皇太子病了。恰好趁著這當口,看看有什么不安分的人上下蹦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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