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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不世之功

作者:眀志  分類: 軍事 | 軍事戰爭 | 眀志 | 大魏春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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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春 第二百二十章 不世之功

元魏,延昌二年。

夏日的河西馬場美不勝收,遠處山如眉黛,近處花海金黃。

暖陽潑散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尺許長的魚兒時不時的就會躍出水面。

近兩百重騎護著八輛馬車,沿著弱水南岸的官道向東而行。

一陣微風吹來,車上的繡旗飄起,依稀可見“敦煌鎮將皮”的字樣。

居中的一輛車廂里,傳出一陣咳嗽聲,隨即,窗簾被掀開,露出一張鬢角斑白,憔悴蒼桑的臉。

皮演看了看太陽,又看了看遠處的祁連山:“承平,離都牧府衙還有多遠?”

車邊一位俊秀的將領彎下了腰:“大人,至多二十里,日落前就能趕到。”

“嗯”,皮演應了一聲,正準備放下車簾,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

李承志靳緊韁繩,順聲望去。

一個斥候站在北岸的一處小丘上,正舉著一桿黑旗,快速的揮著旗語。

李承志的臉色猛的一變:“敵騎、約五千,離此五里……”

“五千敵騎?賊球攮的……”只罵了半句,皮演又劇烈的咳了起來,像是拉風箱一樣,胸腹間傳來“赫赫”的怪響。

馬場地處涼州腹地,四面有三鎮六郡二十八縣拱衛,更有典牧府衙的一千重騎鎮守,敵人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

關鍵是,從哪來的?

要是從敦煌鎮的防地放進來的,他別說回京榮養,脖子上這顆腦袋能不能保得往還是兩說……

一陣急怒,皮演咳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不知皮演何時才能緩過來,李承志不敢耽誤,越俎代庖,命令下的飛快:“醫師,照看好大人……賀揚,率一伍輕騎,速往典牧府衙示警……周羽,皮虎,幫大人披甲……”

他嘴里喊著,念頭轉的更快:有弱水攔著,敵人渡河都得一陣,若是丟車棄甲縱馬狂奔,未必不能先敵騎一步趕到典牧府衙。

但問題是,就皮演眼下這狀態,等顛到典牧府衙,還能剩幾口氣在?

只能就地御守,但愿能撐到典牧府衙的救兵……

心里瞬間有了決斷,李承志飛速的往四處一瞅。

往東北二三十丈,緊靠河邊的地方,有一處高丘……

他馬槊往那里一指,大聲吼道:“往高丘處,卸車,架盾,御敵……”

剛剛架好車盾陣,耳中便傳來了一陣轟鳴聲,李承志抬眼一看,北岸的胡騎有如一道黑崖,直撲而來。

當聽到幾聲號響,看敵騎一分為二,一半奔往馬場,一半向這邊撲來,別說李承志,就連皮演的臉色都變了。

“御敵!”李承志一聲怒吼,將一支穿甲箭搭到了弓弦上……

近兩千胡騎,像是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的擠在高丘下。

李承志站在車頂,血水正順著鎧甲,淋淋漓漓的往下流。

還好,全是敵人的。

他后手一撤,馬槊從一個胡將的肚子里抽出,一股血箭噴來,李承志微一偏頭,躲過從斜刺里扎來的一支槍尖,然后槊槍平掃,連槍桿帶敵騎的胳膊,被切成了四截……

敵人的慘叫還未喊出,他第三槍已扎向了另一個敵人。

皮制的頭盔像是紙糊的一般,被槊槍扎穿,又扎進了敵人面頰……

李承志已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敵人,三十,還是五十?

但他知道,他快要力竭了。

援兵再不來,今日怕是要交待在這里。

死便死吧,殺一個是一個……

正咬牙振奮,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哨嘀,隨后又響起一陣號鳴,曲調頓挫,又快又急。

是援軍!

李承志大喜,順手一槍,刺進一個胡人的脖子,血水如箭一般激射出來。

“承平小心……”車陣中心的皮演一聲厲吼。

話音未落,一只粗大的狼牙棒重重的敲在了李承志的后腦上。

李承志眼前一黑,栽下車來,骨碌碌的往下一滾,跌進河里,濺起一團水花……

是夜,典牧府衙亮如白晝。

李承志躺在床上,木然的讓醫師檢查著傷勢。

地下剝著一堆衣甲,早已被血滲透,頭盔上還陷著一個坑。

皮演又喜又憂的坐在床邊。

喜的是,李承志披的是全鎧,外傷不重,能站能走,也就頭上那一個腫包看著嚇人一些。

憂的是,腦子好像被砸壞了,誰問都不應,像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醫師告訴皮演,八成是得了離魂癥……

他緊緊的盯著李承志:“承平,記不記得本官是誰?”

李承志如同雕塑,連眼珠都不轉一下。

“記不記得你家太夫人、你爹你娘?”

李承志還是不動。

皮演心里一緊:“難道連你自己是誰也忘了?”

沉默了好久,才見李承志張了張嘴唇:“不記得了!”

皮演臉上頓時浮現出喜色:“吃飯喝水可還知道?”

李承志輕輕點了點頭。

“好……”皮演欣喜的叫了一聲,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丟掉些記憶算什么,只要人不殘不傻,都不算大問題。

等咳聲緩下來,皮演想再寬慰幾句,發現李承志正定定的盯著他。

之前他自稱本官,對自己又這般關心,應該是原身的上官吧……

“那個……大人,我叫什么?”

“姓元,萬物之元的元,李承志……”

皮演一聲長嘆,“不要多想,好好休養,其它的,等傷養好了再說……”

等李承志點了點頭,他才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

旁邊一個披甲的將軍連忙扶住了他,又一指屋內的幾個醫師和仆婦,厲聲喝道:“照看仔細了!”

“諾!”

李承志瞅了瞅房頂上的雕梁,又扭過頭,看了看床頭邊的牛油蠟燭,還有穿著絮里嗦啰講不出名字的衣服的郎中和仆婦……

穿越了?

他很想爆一句粗口,不然無法表達此時的心情……

這一出是怎么發生的?

在縣安監局熬了足足六年,各科室輪了個遍,終于熬成了安防科的副科長。

依然是科員,說白了還是個干活的,干的還是最臟最累最危險的那種。

礦區監查有他,危化防治有他,防汛抗洪還有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山里的礦區,就在戈壁灘上的化工園區,要么就在黑河河堤上,三五天一周不著家是常事,苦逼到不能再苦逼。

就這,一群混蛋說他升官了都不請客,說是要吃大戶,鬧著要野炊,還要野營……

沒辦法,只好選了一個周末,帶著他們來了山丹軍馬場。

結果羊肉都沒烤熟,他就被灌醉了。

他被抬到了車里,不知睡了多久。被凍醒的時候,發現自己依然在車里,驚奇的是,車卻在水底?

然后,就看到這個被染的跟血葫蘆一樣的衰貨撞到了天窗上,再然后,自己就莫明其妙的成了他……

真的穿越了……

好在家里有哥哥在,爸媽不至于老無所依。

也可惜了老子的副科長,還有女朋友……

想到這里,他轉過頭,看了看侍奉在旁的醫師:“當今是哪一朝?”

醫師恭恭敬敬的彎下了腰:“大魏!”

戰國,三國,還是異世界?

他眉毛一挑,沉吟道:“之前是哪一朝?”

“晉朝?”

“皇帝姓什么?”

“司馬!”

“司馬懿的司馬,曹魏之后的晉朝?”

“對!”醫師欣喜的點著頭。

他還以為李承志想起來了一些。

李承志臉卻黑的跟鍋底一樣。

竟然是南北朝的北魏?

冷門到都不見電視劇演的那一種。

當艷史趣聞看來的那些歷史知識,不知道能頂幾根雞毛用?

印象中,這個由鮮卑族建立的朝代,雖然終結了五胡亂華,但依然亂的一批,年年都有造反,哪一年要沒有,就跟太陽從西邊出來的一樣。

綱常倫理也崩潰的一塌糊涂:

皇室內血親亂倫!

皇后貴妃公然和大臣私通!

宗室、大臣的妻妾與外人私通如家常便飯!

太后公開養面首!

皇帝生不出兒子,派皇后出去借種,借種生出的兒子,照樣當了皇上!

覺得當妓女才是最舒服的太后和皇后!

三觀能碎到地球外,風氣開放簡直冠絕宇宙……

就這,網上都還有人說“最美不過南北朝!”

綠帽子戴多了吧?

也不知道這些皇帝、宗室、大臣都抱的是什么樣的心態?

對了,皇族姓什么來著?

拓跋還是元?

元……

李承志眼皮一跳:“我是皇族?”

醫師把腰都快彎地上了:“小人委實不知!”

“去找個最熟悉我的人進來!”

醫師快步走了出去,還沒十秒鐘,就沖進來了四個渾身是血,還披著重甲的軍將。

四人單膝跪地,齊聲喊道:“郎君!”

李承志被震的一臉懵逼。

前院,府衙正堂。

皮演端坐在太師椅上,冷冷的看著面前的宇文元慶。

竟然給這爛泥扶不上墻的混賬玩意擋了槍?

堂堂五品的典牧都尉,兼張掖郡守,竟然去搶一介八品縣丞的小妾?

結果被縣丞引為奇恥大辱,暗通柔然,謊稱馬場的一千重騎被調回了武威鎮姑臧城,然后哄來了五千胡騎,直捅宇文元慶的老窩,想搶走河西馬場那近十萬匹戰馬。

卻不想,偏偏撞上了自己的官駕。

胡騎看到四品官旗,只以為是宇文元慶,兜頭就殺了過來……

賊球攮的,不認字也就罷了,連數都不識么?

那是“皮”,不是“宇文”。

鬧這么一出,朝廷肯定會派欽使來查問,說不定還會起兵征討。

自己至少也要等欽使至此,向他秉明事情始末。

所以,自己這個京,已然是回不了了……

想了許久,皮演才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上報吧!”

宇文元慶的上官是武威鎮將,他即便心里有氣,也只是已卸任的外地鎮將,不能置喙太多。

“世叔放心,已備了六百里加急文書,馬上啟程!”

宇文元慶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他是被嚇的。

臣服數年的柔然,因為他的原因,突然引兵入境?

一個不好引發的就是國戰,這么大的鍋,他哪里能背的動?

不論這個,就是那十萬匹戰馬,真要丟了,也斷然不會有他的命在。

好在先撞上了皮演,他派人提前示警,馬場有了防備,才沒讓大禍落到頭上來。

但宇文元慶估計,他這個郡守和典牧校尉,怕是已當到頭了……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都沒發現天色已微微發亮,直到胸口隱隱做痛,皮演才驚醒過來。

“給我找個地兒,我歇片刻!”

“好好……世叔,這邊請!”

李承志坐在門口,眺望著遠處的景色。

晨陽照散了炊煙和霧氣,照的草葉上的露珠晶瑩剔透,有如珍珠,遠處的弱水如同一條玉帶,蜿蜒而下。

這就是弱水,后世又稱黑水、黑河,一百年后的唐三藏,就是橫跨這條河,去印度取的經。

后世,老家縣政府在黑河邊上修了一座唐僧師徒取經石雕,足有十多米高,聲稱此處就是晾經臺。

結果小侄子非要鬧著讓自己背他下水,去找那只千年老龜……

看他神思悠然,幾個站在他身后的家將,無不面帶喜色。

本以為徹底被砸傻了,沒想到只是失去了點記憶?

真是萬幸……

家將頭目將一件薄裘披在了他身上:“郎君,進屋吧,外面露氣太重……”

“不用!”他搖搖頭,“派人去前院,看看大人是否起身,若是起來了,速來報我……”

“是!”頭目應了一聲,當即就派出了一位家將。

李承志看了看跑出去的那一個,又看了看頭目賀揚,還有他身后那兩位,又長長的嘆了口氣。

原身確實是宗室之后,但因曾祖造反,早被廢爵除名,后人都成了庶人。

家中有個曾祖母,已八十有一,快活成了祥瑞。

祖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自己與父母,還有大房堂伯一家。

堂伯是從六品的衛尉丞,堂兄是八品的協律郎。

只有父親無官身……

家境還好,洛陽城外有幾個農莊,城內有幾家店鋪。

在李承志看來,原身簡直能稱得上神童:十四五時就頗有詩名,更勇武過人。再加上一副好皮囊,與其它三位有才學、且相貌俊美的宗室之后,一起被當朝尚書崔休稱贊為“風流寬雅四公子!”

李承志站在黃河邊上,看著不遠處的函口冶,嘴張的能塞一個拳頭。

河道的舒緩處,被挖了一條支流,支流每隔半里,就立著一架大車轱轆,和一座三丈高的磚爐。

黃濁的河水流過,車轱轆轉的飛過,爐口冒出漫天的黑煙……

身后傳來兩聲咳嗽,又響起皮演甕聲甕氣的聲音:“這破東西,有何可看的?”

說著話,人便到了李承志的身邊,手里拿一塊帕子捂著口鼻,兩個醫師一左一右虛扶著。

但看臉色,像是帶著很大的不滿。

也怪李承志,這一路上以來,不是在研究金石冶煉,就是在鉆研藥石醫術,看的不是《抱樸子》這種玄虛修道之籍,就是《考工記》這種奇巧淫技之書。

到了驛站也不閑著,不是去找鐵匠,就是去找醫者,就連獸醫都不放過……

在皮演眼中,好好的一個人才,放著儒家圣典不讀,放著殺敵之藝不練,盡研究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真是不務正業。

研究到極致又能如何?

不論是太醫令還是將作大匠,都是雜官,無一不被清流所厭棄。

李承志要是他的子侄,早就皮鞭子抽下去了……

可李承志還沉浸在興奮之中,根本沒發現皮演的異樣。

破東西?

我要告訴你,即便一千多年后的官府冶鐵,依然用的是你口中這幾樣破東西,更或是用的還是比這都不如的東西,不知你會怎么想?

那三丈高、兩頭細、中間粗的青磚爐,不是小高爐是什么?

爐腰、爐底都有風口也就罷了,鼓風設備用的是大型水排也就罷了,竟然還是皮帶傳動?

皮帶傳動?

這才是公李多少年?

李承志實在沒辦法不感嘆一句:“不想現在就有了這種先進的冶鐵之術?”

“先進?”

稍一咂摸,皮演便明白李承志說的是什么意思,不由的譏笑道,“你是說那水排吧,還現在?跟你昨日見的那舀米機,都是漢朝就有的東西……”

李承志眼珠子一突:那特么可是公李前?

還有,那是普通的舀米機嗎,那可是連機碓,要是拿來鍛造兵器,你知道能擴大多少產量嗎?

李承志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這一月以來,他委實被打擊的不輕。

半月前路過長安,他無意中發現,當地鐵匠用來打鋤頭和犁尖時,用的竟然都是灌鋼法?

全拿熟鐵做胚,燒軟后,刃口淋以煉好的生鐵汁,起到滲碳作用……

這樣打出來的,已經是“鋼”了……

連打農具的鐵匠都知道用這種方法,何況官府?

丞口冶打造出來的兵器,已經比得上后世家用菜刀的鋒利程度。

他穿越以來一直保持的優越感,在見到那把鋤頭時,給砍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也在崆峒山上,看到一個道士用針炙,救活一個心梗的病人時,被打擊的不剩多少了。

針刺四神聰……就連一千五百年后,依然都在用這種方法急救……

看李承志再一次露出震驚而又失望的模樣,皮演終于忍不住了:

“見識淺薄的混賬東西,這一場病的,竟然好起這種破爛行當來?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該帶你去那崆峒山,讓那什么破道士給你招魂……”

越說越惱,皮演一聲怒吼:“來人,給我把這混賬那半車書,全扔河里去……”

“鎮君,手下留情啊……”

李承志慌的臉色都變了,急聲求道:“我只是見獵心喜而已……窩在車上不能騎馬,閑的都快長毛了,我才想著研究一二,萬萬沒有移志的打算……”

再三保證,回了京一定好好讀書,好好練武,連誓都發了,皮演才算是信了一些,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東西”,被醫師扶著回了馬車里。

李承志吁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

這才是哪一年,工科就被嫌棄到這種程度了?

連皮演都是這種態度,如果回到洛陽,他要還是整天鉆研這些東西,家人又會是怎樣的模樣?

前路難行啊……

李承志牙疼似的呲了呲牙。

正感嘆著,見賀揚從馬車后探出了個腦袋,生怕被皮演聽見似的,小聲的叫著他:“郎君,用朝食了!”

看到他手里端著的陶盆,李承志胃里止不住的泛酸。

又是鹽水煮肉?

倒不是他矯情,連肉都不愛吃了,關鍵是這肉里的硝味,齁的讓人嘴里發苦……

就這,還是上等的精鹽,據說連皇帝吃的也是這個。

李承志覺的,在煉金冶鐵造火藥之前,應該想個辦法,先把這飲食習慣好好給改一改。

真不是開玩笑,照這樣吃下去,遲早得癌癥。

怪不得古人大多都不長壽……

上了馬車,只吃了幾片,李承志就沒了食欲,讓賀揚端了下去。

等賀揚走后,他往嘴里扔了塊奶酪,看四周無人,又順手拿起了那本《抱樸子內篇》。

除了這一本,車廂里還有好多,大都是道家、醫家典籍。

這還是去崆峒山,看到道士煉丹,才靈光一現想到的。

不論是冶煉金屬,還是制造火藥,知道方法是一回事,上手又是另一回事,他遲早都要挨個試驗,也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風,所以,動手之前,必須要想到合理的借口。

這不就有了么?

古代的火藥、各種化學品、以及冶金術,哪個不是道士煉丹的過程中發明出來的么?

所以他花了十幾斤銅錠,換回了這半車廂的書。

還真讓他在《抱樸子金丹》中找到了火藥的雛形配方:消石、白礬、丹砂、石硫黃……汞合火之,可得金丹……

醫書則是無意中的驚喜,李承志就根本沒想到,這個時代的中醫,竟然先進到了這種程度,比讓他看到水力連機碓、皮帶傳送的水排都要震驚。

看看《抱樸子》中都寫了什么: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瘧疾可愈……

這難道不是一千五百年后,中國史上,首次獲得諾貝爾科學獎的青蒿素?

還有:謂葫為大蒜,謂蒜為小蒜,以其氣類相似……以酒漬之,可殺腥膻蟲魚之毒……

這樣制出來的,絕對是大蒜素,也是青霉素未發明之前,人類唯一能造出來的抗生素類藥品。

他前世看過一篇報道,好像到一戰的時候,一名德國軍醫偶然發現大蒜有抗菌消炎的作用,才開始應用。

自此后,德軍傷兵一直用大蒜水泡過的繃帶包扎,感染致死率減少了百分之四十。

這種方法,德國人一直用到了磺胺發明出來之后……

還有《抱樸子》中,專門記錄急救術的《肘后救卒方》,更是讓李承志驚為神書。

其中清楚的記有對腦中卒、心梗、心絞痛等等的急癥的針炙之術,許多后世都在用。

更有防瘟疫、霍亂的方法,如艾草、茱萸燃煙,云石(生石灰)干散……

他還特意問了一下,連皮演身邊的醫師,竟然都不知道這些東西?

想了許久,李承志才恍然大悟,他這純猝是馬后炮。

若他不是從一千五百年后穿越而來的,也不可能知道這些醫術和藥物,都是救人命的好東西?

只是葛洪的一本《抱樸子》,就讓他發現了這么多有用的東西,其他的呢?

比如扁鵲、華佗、張仲景、陶弘景……特別是最后一位,竟然還活著……

這也使他腦洞大開:如果把這些東西造出來呢?

大蒜素最簡單,蒸溜出酒精,大蒜搗碎一泡就行,如果酒精太顯眼,拿高度酒代替也可以。

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里,這東西絕對是至寶……

青蒿素不敢想,但榨點青蒿汁總沒問題吧?

麻沸散呢?

要是費點心思,把乙醚造出來也不是不可能……

也說不定,還能把傷科手術發明出來,至少,也能縫縫皮……

東北老林里的人參,現在估計還不如蘿卜讓人喜愛。

更別說三七之類的傷科圣藥……

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李承志研究的如癡如醉……

吃過朝食,車隊再次動了起來。

這里已是司州腹地,離洛陽已不到三百里,至多三天就能到。

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即將歸家的喜悅。

皮演更是坐臥不安,直接卸掉了車廂的前擋板,好方便他看風景……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喧嚷聲,車隊自動停了下來。

皮演下意識的踏出車廂,站在車轅上眺望。

家將皮虎帶著兩個穿麻衣的男子,正往這邊走來。

不對,這不是麻衣,這是喪服……

皮演的心臟一抽:家里死了人?

但看面孔,又好像不是皮家的人?

正自驚疑,兩個男子快步走來,“噗通”一聲跪在了車下,哀聲哭道:“鎮君,我等是李府家臣,受大郎之命,來給二郎君報喪……我家太夫人,賓天了……”

不是自己家的人……

皮演猛松一口氣,但心里又是一跳。

崔老夫人沒了?

不會是和自己送的那封信有關吧?

不應該啊,如她這種傲視須眉,寵辱不驚的奇女子,不可能連李承志受點傷的打擊都承受不住。

應該是壽數到了。

遍觀大魏朝,還真沒有活到她這么大歲數的……

他又想到了李家家臣說的那兩個字:賓天?

這兩個字可不是亂用的。

看來,南安王妃的榮爵恢復了……

“去傳承志!”

皮演一陣唏噓。

對這位老夫人,他不是一般的敬佩。

連他爺爺,因軍功追贈淮陽王的皮豹子,在生前都贊不絕口。稱若是永平皇帝未廢,這位崔皇后絕對不輸后來的馮太后。

父族被夷,夫君被廢殺,一介寡婦,在無一點依靠的情況下,硬是妙施手段,保住了本該被滅族的永平皇帝一脈,更是撐起門楣不倒。

家中人丁雖不旺,但個個都被她教成了良材。

就連被稱為李家最廢物的李路,年輕時也是詩才聞洛京……

可惜了……

李承志呆呆的看著跪在地上,失聲大哭的那兩個男子。

老夫人,死了?

這一路上以來,他沒少聽皮演、賀揚等人,在他耳邊念叨這位曾祖母。

提起的次數絕對比他大伯,比他爹娘加起來的還要多。

穩如泰山當立,行同清洌之風,慧似錦心繡腸,智能八面玲瓏……

這不是皮演說的,而是先皇時的馮太后,對老太太的評價……

李承志原想著,等到洛陽之后,在這位如定海神針一般的老太太面前,好好的裝幾回乖,好在她的庇護下,安心茍兩年……

但誰能想到,定海神針,突然就沒了?

“郎君……”賀揚輕聲的提醒著。

賀揚也算是百戰沙場的鐵漢,此時卻是淚流滿面……

“備馬!”李承志猛的一咬牙,鉆進了車廂。

他飛快收起手機之類的東西,隨身帶好,又跳下馬車。

看他輕飄飄的跳了下來,賀揚又提醒道:“郎君,帶些財貨吧,以備不時之需。”

“拿,能急用到的,全部帶走……”

交待了一句,他又快步跑向皮演的車駕。

“鎮君,我要先行一步!”

“去吧!”皮演惋惜的點點頭,“老夫人已至耄瑞之年,怎么也是喜喪,你也不用太過悲傷……”

“我明白!”李承志重重的點著頭……

半刻后,李承志帶著六個家將,一騎三馬,急往洛京而去……

已是月上柳梢,吊喪的客人才少了下來。

前庭院里一片狼籍,仆婦廚子們賣力的收拾著。

今日一天,光是流水席就坐了五十多桌,所費食材得以萬斤論,這也是李府從未有過的輝煌景像,仆婦們身體雖累,但心中委實高興。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在靈堂內上了一柱香,李同捶著發硬的老腰,進了后院的偏舍。

李路就在里面,正捧著一碗米飯,就著一碟醬菜,吃的香甜。

他自早上睜眼后喝了一碗稀粥,便在前廳迎客,一直忙到現在,真是餓壞了。

“大哥!”看到李同,李路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李同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多少年了,就沒見過李路對自己這般尊敬過……

自己性子方正,但李路卻狂放不羈,兩人自小就不對路,李路對自己也殊無敬意,至多也就是面上能過的去。

年前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分了家之后,李路更不掩對自己的厭惡之色,一直以為,是自己攛掇著老太太,把他趕出了家。

自那以后見了自己,都是拿鼻子冷哼的……

怎么老太太一去,就跟轉了性似的?

李同嗯了一聲,坐了下來,等仆婦給他上了同樣吃食,房中只剩他兄弟二人時,才疑惑的問道:“那日,祖母同你講了什么?”

“說你治家不易,讓我日后對你尊敬些……”

呵呵!

李同心中冷笑不止。

老太太活著時,拿棍捧都治不住他,死前說這么兩句,就能讓他言聽計從?

說明日的太陽會從西邊出來,都比這個可信。

看他不說實話,李同便不再問,拿起筷子,快速的吃了起來。

稍傾,聽對面放下碗筷,又聽“咣當”幾聲,像是把什么重物放在了桌子上。

李同抬眼一看,卻是三箱黃澄澄的銅錠。

這三箱足有兩百斤,抵得上他這個從六品三年的俸祿了……

他眼睛一突:“這是何意?”

李路盡量擠出了一些真誠的表情:“都是老太太的孫子,也不該只是大房來盡孝……”

“收回去!”李同皺起了眉頭,“你浪蕩這么些年,從來不知節儉,這些怕是你所有的浮財吧。都拿出來,家里吃什么,喝什么?”

李路平時最不耐讓李同說教,要是往日,早就拂袖而去,今天卻忍了下來:

“不是還有兩間鋪子維持……你莫惱,這不是反話,是真心實意……我是看這陣勢太大,怕你維持不住……

你算過沒有,要停欞七七四十九日,光是這流水席,就要擺出去多少?也怪皇帝,光知賜葬,卻不知我等這中產之家的難處,也不說是賜些錢財下來……”

李同驚的手都抖了起來:“真是混賬東西,這是多大的恩典,到你嘴里,卻像是陛下是在害我們一般……也是該死,這些話是能亂說的?”

李路不以為意的撇撇嘴:“好,我不說了,但東西你得收著……總不能變賣田產吧,到那時,才是真真的讓人笑掉大牙……”

李同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沒有拒絕:“等過上兩三年,緩一緩,我再還你……”

其實仔細一想,拋開那些不敬的話,李路也不算說錯。

若是皇帝不賜葬,老太太自然是以庶民的身份下葬,只需停欞七日,來一些至交親友,撐死了十來桌。

但這規格猛的升到了頂,竟然恢復了老太太南安王妃的榮爵,朝中大臣、宗室世家,哪個不得派人來吊奠?

花費多了百倍都不止。

雖然家中有些田產,但這些年能穩住門楣不倒,能維持住世家該有的牌面,老太太已是不易,能余下多少浮財?

李路能早早想到這一點,更一骨腦的拿出全部積攢來貼補,委實讓李同感動不已。

怎么感覺這弟弟,突然間就長大了?

也就李路不知道他心里的感慨,不然非同他開干不可。

他也沒反駁李同說這錢算是大房借的,只是“嗯”了一起,便起身往外走:

“今夜該你守靈,明日一早又要迎客,飯后你就去歇著,到子夜我讓承均叫你。府里這一攤子,我去盯著,你就別理會了……”

李路驚的筷子都拿不穩了。

這還是李路李天馳?

怎么感覺失魂的不是承志,是他老子才對?

李路突然之間的變化,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讓李同震驚……

瑣事著實不少:明日會來哪些客人,品級各有多高,家眷隨從又有多少,各種規格的宴席應該預備多少桌,酒肉米菜、紙錢香燭又該備多少……

雖然還有太常寺和宗正寺的官吏幫趁,但主事的還得是李家的主人,所以即便是當吉祥物,他們兄弟也必須有一個在場……

李路陪著兩寺守夜的吏員說了一些客套話,又轉到廚院,問了問管事所需物事是否準備妥當。

正在說話,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他二房府上的管事,滿臉都是激動之色。

“二郎,郎君回來了……”

李路“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人呢?”

“已至偏院!”

“走!”

嘴里說著話,人已奔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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