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惡鬼

聊齋詭語 第122章 惡鬼

聽完李休的敘述，李修年這才知道他和徐鳳嬌的故事并非他所想的那樣。

這故事很簡單，一點也不曲折，甚至都算不上愛情。

可是，只因為那一眼，便誤了自己的一生。

李休執念如此之強，遠遠超出了李修年的想象。

在他認識的所有人里面，他是最癡情的一個，也是最瘋狂的一個。

只是為了再見救命恩人一面，便耗盡家財，舉辦如此盛大的宴會，而且每隔半月就舉辦一次，這么大的魄力實屬罕見。

果然不愧是有錢人，就是這么視金錢如糞土……

李修年內心感慨，隨即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李休如此長年累月地舉辦宴席，他的錢財都是從哪里來的？

就算是家里真的有金山銀山，也經不起這么揮霍吧！

對于這個問題，李修年很是不解，便開口問道：“李兄，有一個問題我想不明白，舉辦宴席耗費巨大，你的錢都是怎么來的？”

“我就知道你想問這個問題，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要告訴你的事情。”

李休笑容苦澀，看著李修年，道：“家父走的時候，雖然留下了不少的資產，足夠我一輩子衣食無憂，但確實難以支持如此巨大的耗費。”

“為了把極樂宴維持下去，我與一名惡鬼做了一場交易。”

李休說這句話時語氣十分平靜，卻在李修年心中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他忽然想起了浮士德的故事。

那也是一個關于尋找的故事，只不過浮士德找的不是自己的愛人，而是人生終極的意義。

在遇到魔鬼之前，浮士德整日把自己關在書齋之中，企圖在書本里面找到關于人生意義的答案。

他脫離了現實生活，為煩瑣、僵死的知識所困，到頭來一無所得，苦悶到想要喝下毒酒自殺，直到復活節的鐘聲響起，他才放棄了自殺的念頭。

后來，他覺得不能夠再繼續紙上談兵，應該去體驗生活，通過行動和實踐來找到答案。

于是，他便帶著學生一起去郊游，重新回歸現實，感受現實。

在郊游途中，他看到了年輕人身上的青春活力，覺得自己以前做法實在是大錯特錯。

他感到非常后悔，想要像普通人那樣去生活、去享受、去放縱自己的欲望，在平凡的生活當中感悟人生的真諦。

于是，回去之后，他便毫不猶豫地與魔鬼靡非斯特訂立了契約。

魔鬼靡非斯特甘愿做浮士德的仆人，滿足他所有的欲望，帶著他到天地間尋求各種快樂和享受，解除他的苦悶。

而作為代價，一旦浮士德發出流連忘返的贊嘆，他的靈魂就會將歸魔鬼所有。

在魔鬼靡非斯特的幫助之下，浮士德喝下魔湯，重新恢復年輕的樣貌，并且很快與少女葛麗卿陷入熱戀之中。

為了偷情的時候不被發現，少女葛麗卿給自己的母親喂食了大量的安眠藥，導致她意外死亡，而他的哥哥，后來也死在浮士德手上。

深陷愛中的葛麗卿因為這段感情家破人亡，傷心欲絕的她，在獄中痛苦地等待著上帝的懲罰。

浮士德連忙趕來解救，卻遭到她的拒絕，他的內心感到了極大的痛苦。

這段失敗的感情經歷給了他很大的打擊，浮士德不再滿足于肉體上的享受，想要通過從政來實現自己的價值。

他來到一個小國家，見這個國家陷入財政危機，便向皇帝倡議大量發行鈔票，雖然暫時解決了這個問題，卻導致了通貨膨脹，使得整個國家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

從政失敗使得浮士德再次受到打擊，他決定逃避現實，穿越時空，到古希臘神話里去追求美女海倫，在魔鬼靡非斯特的幫助之下，他很快得俘獲了美人的芳心。

兩人生了一個聰明的兒子，叫做歐福良，他喜歡在空中自由地飛翔，結果卻不小心墜地身亡，海倫也因此悲痛地離他而去。

理想接二連三地幻滅，浮士德陷入自我懷疑當中，但他并沒有放棄對真理的探索，而是回到現實世界，幫助國王平息了叛亂。

叛亂平息之后，他得到了一塊賞地，決定筑堤攔海，改造自然，建造一個平等自由的樂園，結果卻間接害死了成千上萬無辜的百姓。

在故事的最后，浮士德雙眼失明，聽到惡靈為他挖掘墳墓的聲音，不明真相的他誤以為這是大堤將成的信號，內心激動無比，由衷地盼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隨即頹然倒地……

浮士德的故事是一個悲劇，和李休一樣，兩人都有著強烈的執念。

而執念的產生，往往就是悲劇的開始。

兩人的故事雖然截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又是一樣的。

他們執著地追求著所不能得到的東西，并且堅持著沒有放棄，哪怕會因此付出生命，也不曾動搖過。

這份堅持讓李修年很感動，也覺得很遺憾。

聽到他與惡鬼做交易的事情，李修年眼中帶著幾分警惕之色，道：“李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在這莊園里還有其他的鬼怪存在？”

“你與那惡鬼又做了什么交易？”

聞言，李休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懸掛在屋檐底下的那串八角風鈴，道：“以前確實有一個，就棲身于這串銅鈴之中，但現在他已經離開了。”

李修年微微一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陣微風吹過，輕輕拂動風鈴，發出一道悅耳動聽的聲音。

看著這串平平無奇，帶著些許斑駁銹跡的古樸銅鈴，李修年不由面露若有所思之色，道：“你們之間的交易，難道與那惡鬼的離開有關系？”

“不錯，他給了我永遠也花不完的錢財，而作為代價，我需要代替他永遠守在這里，不能離開。”

說著，李休看了李修年一眼，見他一臉茫然，便接著開口解釋道：

“在我很小的時候，這串八角風鈴便掛在這里，據老管家所說，這是莊園剛剛建成的時候，一位路過的老和尚送給我祖父的，說是可以安宅辟邪，祈福祝愿。”

“我雖然常來這里，卻一直沒有多加留意，直到十年前開始舉辦極樂盛宴之后，有一天夜里，他忽然主動開口跟我說話，讓我跟他做這場交易。”

“按照他的說法，他原本是一名惡鬼，殺了很多的人，后來被一名高人所擒，那高人念他身世可憐，不忍斷他生路，便把他封印起來，讓他鎮守于此，贖去自己曾經所犯下的罪孽。”

“黑石嶺的惡鬼……”

聽到李休的介紹，李修年臉色不由微微一變，道：“等等，你說的不會是鬼新郎吧？”

李休一臉疑惑，道：“鬼新郎是誰？”

李修年開口解釋道：“就是在黑石嶺一帶劫走新娘，并且將她們殘忍殺害的那只惡鬼，那是一百多年前發生的事情，你難道沒有聽到任何的傳聞嗎？”

“這個我還真沒有聽過，我一向不大喜歡出門的，不過，被你這一說，那鬼新郎倒與這惡鬼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此話怎講？”

“我與那惡鬼相處過一段時間，有一天，他心情看起來似乎蠻不錯的樣子，主動和我說起了他的事情。”

李休神色看起來略微有些復雜，道：“他說自己以前是一名教書先生，在村里設了一個私塾，免費教那些孩子讀書寫字，雖然賺不到錢，但因為家里有一些田地，租給別人耕種，每月收點租子，生活不算太好，可也不差，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我看得出來，跟我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十分懷念那樣的日子，可惜啊，后來發生了一場意外，改變了他原本平靜的生活軌跡。”

李修年皺著眉頭，道：“什么意外，難不成是他的新婚妻子被賊人擄走了嗎？”

“你怎么知道？”

李休身體微微一怔，隨即忽然想到，李修年所說的鬼新郎很有可能就是那惡鬼，只不過事情已經過了一百年，人們以訛傳訛，把他的事跡越傳越兇，這才變成了一只專門殺害新娘的窮兇極惡的惡鬼。

想到這里，他心里邊不由充滿感慨，接著開口說道：“不錯，就在他成親的第二天，村子里突然闖進來一伙造反作亂的叛軍，大肆燒殺搶掠，強搶民女，他的妻子也沒能幸免，為賊寇所擄。”

“當時除了女人，村子里的人基本上全都死了，只有他運氣比較好，剛好到鎮上辦事，這才幸免于難。”

“回到村子之后，看著滿地的尸體，他悲痛欲絕，但還是強忍著傷悲，在死人堆里尋找妻子的尸體。”

“一番搜尋過后，他突然發現，死的都是老人、小孩和男子，村子里的女子全都被擄走了。”

“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但最起碼她的妻子還活著，給了他一點希望，發現這件事情之后，他當即沿著叛軍一路留下來的蹤跡，動身前往尋找妻子。”

“第二天，他來到了叛軍的營地，但對方已經收拾好東西走了，只剩下一些渾身血肉模糊，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女人的尸體。”

“他不忍去看地上的那些尸體，可為了找自己的妻子，他只好忍著悲痛，一具一具上前去辨認，但最后他只在地上找到了自己送給妻子的那塊玉佩，卻沒有發現她的尸體。”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還沒死，他也知道昨天晚上在這里，在他妻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感到非常憤怒和恥辱，同時還覺得自己沒有保護好妻子，讓她遭受了這樣的磨難，內心自責不已。”

“他知道無論發生了什么，都不是他妻子的錯，對她的遭遇，他感到非常心痛，這簡直比殺了他還要讓他感到難受。”

“為了找回妻子，他繼續上路，一個月后，來到叛軍占領的城池。但他只是一介白身，根本就無法靠近叛軍的大本營，更別說打探消息了。”

“剛好在這個時候，他看到叛軍正在張貼招募士兵的布告。他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加入其中，成為叛軍的一員，暗中打聽那支劫掠他們村子的叛軍的消息。”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因為曾經是個秀才，懂得東西比較多，在這個過程之中，他陰差陽錯立了不少的功勞，逐漸受到重用，從一名扛鍋做飯的小伙夫躋身一躍變成叛軍頭目最賞識的幕僚。”

“他本不愿意為叛軍效勞，畢竟他與他們有著血海深仇，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妻子還沒有找到，而叛軍頭目也聽得進去他的話，禁止那些士兵燒殺搶掠，傷及無辜，他這才忍辱負重，繼續留在那里。”

“轉眼間一年過去，叛軍節節敗退，開始聚攏兵力，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意外在一名屬下的家里看到了妻子的身影。”

“他原本是去赴宴的，設宴的人是他的下屬，對方剛剛生了一個兒子，非常高興，把他這個頂頭上司請過去沾沾喜氣。”

“看著恩愛的夫妻二人，他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受到了欺騙，他的妻子并不是被叛軍搶走的，而是在戰亂中無意中看到了昔日的舊情人，自愿跟他走的。”

“為了尋找自己的妻子，他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甚至還投身叛軍之中，助紂為虐，做著違背良心的事情。”

“可是，最終等待他的卻是這樣一個結局，他無法接受妻子的背叛，當即暴怒而起，將這對奸夫連同孩子一起砍死，隨后自盡身亡。”

“身死之后，他的怨氣聚而不散，化身厲鬼，在叛軍營地里大開殺戒，漸漸迷失了心智……”

“他痛恨妻子的背叛，殺光叛軍之后，便一個人到處流浪，四海為家，專殺負心的女人和偷人的漢子，直到遇見那位高人，將他抓起來封印在銅鈴里面。”

說到這里，李休不由面色悵然地長長嘆了口氣，道：“他自稱惡鬼，是因為他殺了很多的人，但那些人雖然罪不至死，卻是罪有應得！”

“他原本也是個好人，是一個好丈夫，奈何老天爺卻要如此對他，一步步把他逼上了絕路。”

“至于你說的鬼新郎一事，我想那應該是世人對他的誤解，他也許曾經在黑石嶺搶過親，但我想一定是那個新娘子背地里悄悄偷了人，他痛恨這種行為，所以才會忍不住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