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何人哉

圣蹤 第十七章 此何人哉

紫嫣從未見到過爹爹對自己用過這樣的目光，一時間她覺得自己的爹爹好像是個陌生人一樣。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三個月前，那天下著大雨，爹爹冒雨出來找她，在亭子里跟她聊天，說起她脾氣不好，將來她成親之后，如果在婆家受了氣怎么得了。她當時拉著爹爹的胳膊撒嬌說，如果這樣的話，就跑回家來找爹爹。

言猶在耳，當日的情景浮現，但在此刻已經沒有了父女之間的溫存，卻只讓她的心感到陣痛不已。那個慈愛的父親已經不見了，眼前的這個是要把自己趕出家門的人。紫嫣肚子突然一動，她頓時意識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不知怎么，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勇氣來，心中一決，這才有了眼前陸正所見的對峙場面。

陸正心中也十分奇怪，他看這個叫紫嫣的女子，心里莫名一種親近敬慕之意，他相信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那些事的。但她的肚子里分明又是壞了孩子，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呢？他看著紫嫣的爹爹如此憤怒，心里道：“這個做爹爹也太過分了，為了面子，卻狠心要把女兒趕出去。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女兒做出了丟人的事，難道就連女兒也不要了嗎？”當下心里也是憤然不平。

他越想越是這個道理，便想要過去和那紫嫣的爹爹好生理論一番，但自己卻還被黏在巖石上動彈不得，便想起那斗笠女子，一抬頭，卻見巖石上面空空如也，那女子卻不見了。卻聽見一個聲音從他身后傳來：“你想做什么？”

陸正回頭一瞧，那斗笠女子不知何時，竟站在了他的身后，他心中兀自不平，道：“哦。我正要找你呢？我想去跟那個爹爹理論理論，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的手被這塊石頭黏住了。”

斗笠女子道：“你現在看見的一切，都是人間的倒影，你怎么去跟人理論？再說這一切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你就算此時趕去人間，也已經來不及了。至于你的手，放心吧，一會兒就沒事了。”

陸正心中悵然，道：“世上竟然有這樣狠心的爹爹，不知道我的爹爹是不是也是這樣不近人情。”

斗笠女子走到巖石上，忽然身子一動，不見她怎么動，已經坐在了巖石上，手上一晃。又出現了一個燃著的草葉卷，那淡淡香氣飄起之時，也飄來她淡淡的聲音：“世上都是無情的人。”

陸正一愣，道：“為什么這樣說？”

那女子沒有解釋，卻指著前方的一幕。道：“不過這個女子倒算得是有幾分真情。”

陸正一看，那情景之中，紫嫣的爹爹還在一個勁的訓斥，要將紫嫣趕出去。那在地上的婦女滿臉傷心，哭著叫了一聲：“嫣兒他爹……”似乎想要說什么，卻最終什么也說不出來，只好捶胸大哭。媃兒也在地上抹淚踢腳。大聲哭著：“姐姐不要走，姐姐不要走！”

紫嫣看著她們又是傷心，又是難過，又與爹爹的目光一觸，只看見對方眼中的滿是恨意和怒意，再也找不到往日的一絲愛憐。終于咬牙道：“我走！”轉身就走出了院子。

媃兒哭得更兇，大聲叫著：“姐姐，姐姐！”從后面趕緊追了上去。卻聽見后面一聲怒喝：“你給我站住，再往前一步，我打斷你腿。只要你敢跟著這個敗壞門風的東西走出院子一步。那就再也不要回來了！”媃兒嚇得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時候，只好一個勁的哭。那中年婦女坐在地上，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

哭聲交錯，惹得紫嫣爹爹越發煩躁，走到窗臺上，將放著的盛水的水罐高高舉起，然后狠狠地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大喝道：“都給我回屋里去，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說著，當先踹開屋門，走了進去，又嘭的一聲，將門用力摔得合起。

紫嫣聽得摔門聲，在院子門口一停，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媃兒大聲叫了一聲：“姐姐！”跑過去從紫嫣身后抱住了她，姐妹兩人哭得撕心裂肺。

陸正有些不忍心再看，扭過頭去。但卻見巖石上那女子斗笠下露出的面容平靜異常，便小心的說了一句道：“你好像一點兒也不為她們覺得悲傷？”

那女子轉過頭，道：“我為什么要為她們覺得悲傷？她又沒做錯事。”

陸正一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解釋，想了想道：“正因為她沒做錯事啊，卻受到所有人這樣的對待，豈不是很可憐嗎？”

那女子反問道：“那是那些人可恨，至于這個女子，你如果可憐她，豈不是等于瞧不起她。”

陸正道：“老實來說，那些人雖然可恨，但畢竟也沒有什么錯，他們也有對的地方，只不過不應該這樣對待她。說起來還真是奇怪，她好端端地為什么會懷上孩子呢？而且按她說并沒有與任何男人接觸。哎，老天爺真會捉弄人！”

那女子道：“你覺得那些人沒有錯？”

陸正不知道這女子為什么這么問，道：“道理上算是沒有錯吧，畢竟她是做出了大家所不能認同的事情。他們指責她、厭惡她，也算是有理由。”

那女子哦了一聲，然后伸手向前一指道：“那他們這樣做是在做什么？”

陸正回頭一看，只見紫嫣奔出門后，那些圍在她家院子周圍的人紛紛沖她吐口水，各種污言穢語夾雜著紛至而來。紫嫣面無表情，不僅沒有逃走，反而十分鎮定的一步步從人群之中走過，期間無數的口水落在她的頭上、臉上、身上，她都不閃不避，一直走出了村子。

陸正心中越發覺得紫嫣可敬，而接下去發生的一切，更是堅定了他這種想法。紫嫣出村之后，在與村子外那座山的另一邊住了下來，那里有一間廢棄的屋子。但是她身上懷著身孕，行動不便，該怎么活下去都是問題。

開始的幾天，除了媃兒，還有村里同情的姐妹偷偷為她送來一些吃的。但是他們很快就被家里人發現了，一個個都受到了嚴厲的訓斥，再也不敢給紫嫣送吃的。媃兒在家里鬧了幾次，卻被爹爹狠狠打了一頓。關在家里不讓他出門。村里的人對她們一家人也疏遠起來，紛紛刻意回避他們。紫嫣的母親整天在家里偷偷抹眼淚，而她的爹爹除了下地干活，也從不出門，只在家里長吁短嘆，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

這一天，紫嫣實在餓得不行，已經兩天沒有吃什么了，她的肚子已經很大，行動十分不便。但仍是不得已只好努力出門。想要在附近找找有什么東西可以果脯。哪知道一出門卻看見一道白色身影鉆進了草叢之中，而門口則放了一張大大的芭蕉葉，芭蕉葉上堆著好多的果子，其中有好些她都不認得。

是誰這么好心給自己送吃的？不僅紫嫣沒看清，就連一直看著一切的陸正也沒看清。似乎好像是某種野獸。紫嫣此時已經餓極，也顧不得其他，先挑自己認識的能吃的果子吃了一些，后來實在太餓，也不知道那些不認得的果子能不能吃，便一股腦全吃了下去。說來奇怪，那些也不知是什么果子。吃下去之后，讓她渾身暖洋洋的，而且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量，就連肚子也舒服了許多。

接連好幾天，一大早，門口都會有一堆果子放著。紫嫣越來越奇怪。有心想要看看是誰給自己送果子，她心里暗暗猜測了幾個人，卻不敢確定。這一天她比往日早起了半個時辰，躲在門縫后面偷看，只見一頭白狼嘴里叼著一包東西放在了自己的門口。隨即轉身而去，它的速度極快，一眨眼就不見了。

紫嫣推開門出來一看，只見門口果然放著一堆的果子。紫嫣心里大是奇怪，為什么白狼會給自己送果子吃呢？莫非是山神在保佑自己？她小時候聽爹爹講過，天地之間，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樹有樹神，就連石頭也有石頭神，這些神靈會保佑那些善良的人，懲罰那些邪惡的人。

紫嫣想到這些，頓時眼里流出淚水來，這白狼一定是山神派來照顧自己的，山神覺得自己是好人，所以才來幫助自己。自己真的沒有犯錯，山神可以證明！數日來，紫嫣第一次將心中的委屈都化作了眼淚，從這天以后，她心情便痛快多了，雖然村里人都冤枉了自己，但山神卻沒有，這就足夠了。

從此她便安心在這屋子里住下，每天有白狼給自己送吃的，便能好好的活下去。她也沒有去揭破這件事，她堅信白狼是山神派來的，就選擇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一切。而且白狼每次都會送來不同的果子。這些果子吃下去之后，身體變得越來越好，肚子也越來越大。紫嫣此時已經忘記了一切的苦痛，每天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不時會露出幸福的微笑。

這一天傍晚，天快要黑下來，紫嫣放下手中搓了一半的麻草，這是準備用來做衣服的。吃了幾枚果子后，正準備休息。突然窗外傳來一些聲響，好像有什么人在窺探自己。紫嫣頓時警覺地拿起一根棍子，雙眉陡然豎起，喝道：“是誰！”當即走出門去。

前幾天開始，每到日落之后，總有幾個村里的男子過來騷擾她，對著來說一些不三不四的話，甚至有人還動手動腳，都被紫嫣拿木棍轟走了。她吃了那果子之后，力氣變的很大，那些人被她打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逃走。正當紫嫣以為又是這些人來tiáo戲自己時，卻見那人正要逃走。

雖然天色已黑，又沒有燈光，但自從吃了那些果子之后，紫嫣的眼睛變得越來越明亮，一見那個身影便認了出來，心兒不由一顫，情不自禁的叫住了他道：“望生哥！”